廖之远讪讪地后退两步,没趣地摸一摸自己的鼻子,又说道:“还有,我妹妹跟一般女子不同,不爱绣花也不爱涂脂抹粉,不学写字也不学武功,却喜欢倒腾一点小生意小买卖。她放着廖家大小姐不做,经常跑去京城夜市上摆地摊卖货,还动不动就把家里喝茶的杯子、吃饭的盘子碗举起来大叫什么‘宝贝古董’之类的怪话。”
高绝的浓眉绞得更深了,心道,原来还是一个傻女,她真的会酿酒吗?山猫不是骗我的吧?
廖之远又为高绝提供线索说:“在她离家出走之前的几天,她嘴里一直嚷嚷着什么‘原来古代的人参是跳楼价’‘一公斤才合两百块钱人民币’,我完全听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高兄你有所不知,我妹妹八岁的时候爬树摔下来,摔到了这里的脑袋,醒来后就开始怪话连篇了。”说着,廖之远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高绝心头恍然大悟,原来真是傻女,于是开口询问:“我的酒……”
“草!你先听我说完我妹妹嘛!”廖之远没好气地打断高绝,继续说着他掌握的所有线索,“我妹妹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和一大笔银子,因为我家里的财政大权从三年前就被她抢到了手中,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带了多少钱,反正是一笔千两以上的巨款。高兄你想一想,美貌女子、身携巨款、不会武功,简直就是各路强盗山大王眼中的待宰羔羊啊!呃,我忘了告诉你,我妹妹还是一个小财迷,她曾说过她要嫁给大明朝首富,所以你千万不要打她的主意。”
看到高绝脸色不善,廖之远连忙转移了这个话题,接着刚才的线索说道:“离开廖家之后,我妹妹雇了一辆马车径直往北走,穿州过省,昼夜兼程,最后走到了长白山下的冬瓜镇……到了那里之后,她走遍了冬瓜镇上所有零售和批发人参的铺子,据她带着的那个小厮回报说,她在做什么‘市场问卷调查’。之后,她又听说从长白山上的挖参农户手中收购人参是最便宜的,于是她就带着丫鬟和小厮上长白山了。”
“最后小厮怎么自己回来了?那个女人掉到悬崖下面了?”高绝面无表情地问道。
“呸呸呸!”廖之远气愤道,“你怎么说话呢你!只因为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雪,而那个小厮其实是我的心腹,他认为风雪天里上长白山太危险了,就一直劝阻我妹妹上山。最后我妹妹不耐烦听,就施计把他打晕了绑起来,只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就又往深山里去了。之后那小厮醒过来挣脱了绑缚,爬上了长白山却遍寻不到她,只好一个人回家来领罪。高兄,我那小厮好歹是有些功夫底子的,有他跟着我还放心一些,可我妹妹和那小丫鬟都是多走上几步路就会嚷嚷腿累脚疼的柔弱女子,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事情我都清楚了,我休息半天就骑快马赶去冬瓜镇。”高绝再次声明,“十坛酒,都要用大坛子装,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否则我就当场拔光她的头发。”
廖之远吓得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家里也只有两小坛子,还被我妹妹藏起来了!高兄你放心,我绝不会赖掉你的酒的!我妹妹一回了家,我就把她关起来酿酒,不酿好十坛子我不放她出门!假如两个月内不能兑现的话……我就把她送给你做小妾,天天给你酿酒吃!”
高绝板着脸,讨价还价道:“我只要酒,晚交半个月就付一坛酒的利息,以此类推,最迟两个月交货。”
廖之远想一想,觉得对方不算是狮子大开口,于是答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可是前提是我妹妹回家的时候要毫发无损,活蹦乱跳,身心俱全,那个……闺誉啦,节操啦什么的,也要完好无损。”
高绝酷酷地点点头:“成交了。”
廖之远心头的大石放下,俊脸上突然换了一副戏谑的嘲讽神情,搭着高绝的肩膀问:“高兄,既然阁主说你的任务办得很好,刚才你为什么还气哼哼的呢?小弟我别的不如你,记忆力却好得没话说,我记得你刚刚说了一句‘又是女人的事?免谈!’不知上一次是哪个女人的事,让你恼火成这个样子呢?”
高绝危险地看了廖之远一眼,然后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上,面无表情地说:“手拿开。”
廖之远心情尚好,没有被高绝的杀人目光给吓走,兀自挤眼笑道:“那天离开道观的时候,段少是不是把你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啊?小弟我别的本事只能算是略有小成,但我的耳功却着实是大大有成,为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候能听到一些关键的字句。”
高绝再次看向廖之远的脸,冷漠地说:“谁管你听见了什么,我困了,你要说话去别的屋里说。”
廖之远那一双山猫一样明亮的大眼同样回视高绝,左边的脸上笑出一个酒窝,道:“小弟我第三样比别人厉害的本事,就是我的洞察力之强堪称‘厂卫第一’。之前在山道上,我看出段少对那位道姑打扮的何小姐很感兴趣,我就说了让段少把她带回家养大,过几年做一房小妾。当时你们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可仅仅数日之后,段少就深陷情网不能自拔,还没回家问一问段母的意见,就正式向何小姐下了聘礼,高兄你来评一评,我是不是金口直断?可是这一次,以洞察力最强著称的小弟我也有些看糊涂了……难道那个小女孩竟有那样大的魅力?难道说如今陷进去的不止段少一个人?”
高绝的浓眉皱成两道墨峰,眯眼问:“山猫,你究竟想说什么?”
廖之远收起戏谑的笑意,斜眼看着高绝的黑脸,凉凉地说:“老高,其实你的心事比段少的心事更好猜,因为你没心事的时候只有一种表情,而你生出了心事的时候,你的脸上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细微表情。就在刚刚我说出‘何小姐’三个字的时候,你的眼瞳微不可察地骤然缩小了一些,眼皮也有一些轻微的跳动。而且,记得上一次我们几人在道观谈到关于何小姐的话题时,你还是一脸很不耐烦的神情,说什么‘我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情’。前两天,我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何小姐的事,敢问高兄你是不是依然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呢?”
高绝冷着脸不说话,紧靠着他的廖之远能感觉到他的肌肉正呈现紧绷状态,无形中透露出高绝口中没有说出的答案。廖之远叹口气,突然问:“听说当年高家和凌家定亲的时候,高兄你未过门的妻子并不是现在的这位高嫂子凌妙祺,对不对?”
高绝冷冷地瞟了廖之远一眼,不明白廖之远正说着关于何当归的话题,怎么又会突然拐到自己的家事上来。
廖之远继续说道:“我听别人说,你的岳丈凌老爷从前娶了两房妻子,彼此之间不分大小以姐妹相称,一房是李氏,一房是何氏。李氏生二小姐凌妙祺,何氏生大小姐凌妙春和三小姐凌妙艺。”
高绝的脸色蓦然一沉,冷然道:“谁跟你说的这些,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廖副将,你管的也太宽了!”
廖之远不回答他的问题,用脚尖从地上掂起一个酒坛,抱在怀里扯开封纸“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然后把酒坛扔给高绝,豪迈地笑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一起喝个痛快吧!”
高绝把酒坛接在手中却没有喝,愣愣地望着窗外的白色沙滩,不知想到了什么。
廖之远徐徐道:“我听说,高兄你家下聘礼定下的是凌家大小姐凌妙春。我又听说,高兄你和凌大小姐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等着高兄从云南办完一趟长差回了京城,得到临行前圣上许诺的从五品武略将军的军职和圣旨赐婚的荣耀,就上门迎娶那凌大小姐。可我还听说……就在高兄你回京之前,凌大小姐与其母何氏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高凌两家亲事本来应该就此作罢,但凌老爷还是十分想要招揽高兄你这位乘龙快婿,于是他和高老爷商量着把亲事的人选改为凌二小姐凌妙祺。”
高绝听的脸色阴沉得就像下雨之前乌云密布的天,他捧起酒坛又是一通倒灌狂饮,一半浇在嘴里一般浇在头上脸上衣领上,还边喝边呛得咳嗽,把他自己弄得狼狈不已。
廖之远摇着头叹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没有一句告别的话突然就阴阳相隔了,这还不算是最坑人的。最坑人的地方是,凌家和高家达成了默契,一齐对外隐瞒了凌大小姐的死讯,而高兄你从云南回京之后,也对凌大小姐的死毫不知情。”
高绝按照惯例把空坛子扔出窗户,把自己扔到卧榻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咳嗽连连。
“每次去凌府找心上人的时候,凌老爷就会亲自接待你,然后告诉你因为婚期将至,按照旧俗新郎官和新娘是不能够再见面的,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对新娘的名声很不好。其实这番说辞是有漏洞的,本来精明如你,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但是你早已经把凌老爷当成了自己的岳丈,没有理由不相信他说的话。”
廖之远也躺在高绝身边,盯着房梁上的一个蛛网上的小蜘蛛看了半晌,突然他吸了一口气对着那蛛网徐徐一吹,把远处的蛛网连同小蜘蛛一起吹落地上。江湖上的很多高手都能把经络中的真气打出体外,甚至能在打斗中的攻守两端形成实质性的剑气或气墙。
单看廖之远露的这一手也不算惊世骇俗,但是真正骇人的一幕出现了,落到地上的蛛网和蜘蛛整个都挂着一层冰霜,它们先是“啪啪啪”地碎成了一圈冰渣,再是消弭作一阵浓白的雾气,等雾气散去后再往青石地面上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在八品以上军衔的厂卫将军中,廖之远的功夫仅只排在十名开外,闻名天下、让世人谈之色变的铁血厂卫,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看着平时绝对看不到的高绝的糗样,廖之远嘲讽地一晒,幽幽道:“高兄你忍了一个多月终于忍到了婚期,那婚礼上的种种繁文缛节一定让你很不耐烦吧,好容易摆脱了所有敬酒的道贺的巴结的宾客,想到朝思暮想的恋人正一身红装、含羞带怯地坐在床边等你,高兄你一定欢喜得很吧。可是所有的柔情蜜意在揭开红盖头的那一刻凝固了,红盖头下面的娇艳脸庞虽然同样含羞带,但眉眼之间不是凌大小姐凌妙春,而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凌二小姐凌妙祺。在高兄你小登科的日子里,你却不只惊闻了恋人的死讯,还娶到了她的妹妹。”
☆、第061章 何小妞救命哉
更新时间:20130724
高绝躺在那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双目半合未合的,鼻下却传来徐徐的鼾声。
“可是那又如何呢?骗你的人就是你的父亲和岳父,你不能一刀劈了他们。你娶的是多年来对你一往情深,像妹妹一般看着她长大的女子,你不能打不能骂。而且凌老爷摊牌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地说过,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二女儿只是顺从了他的意思,请你好生待她。”
廖之远在宽大的卧榻上伸了一个懒腰,把全身都撑成“大”字型,把高绝往床尾挤了一些,笑声自他的胸腔深处发出来,“凌老爷又说,他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你好,因为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如果婚前得知了未过门的妻子的死讯,你一定不肯再娶别的女子为妻,说不定还要固执地为大女儿凌妙春守丧三年。高老爷接着说,三年后你就二十六岁了,一直不娶正妻的话,小妾也不好进门,子嗣更是无从谈起,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责令你好好想一想一个死去的女子和一双巴望着抱孙子的父母孰轻孰重。”
高绝突然睁开眼睛,冷冷地问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很多事情都是连陆江北和段晓楼都不知道的。”
陆江北和高绝是同一届的锦衣卫,军衔品级犹在高绝之上,可以说是高绝的上官加挚友。只因高绝难以相处的孤傲个性,让他成为一个生人勿近、熟人不熟的孤立人物,整个锦衣卫府只有陆江北一个人跟他能融洽相处。
而段晓楼虽然是高绝的表弟,两人的性情脾气却是南辕北辙,彼此都看对方极不顺眼,言语上的交流几乎全都被肢体上的交流取代了,心中稍有不爽立刻就一拳向对方招呼过去。而且高绝成亲的时候,段晓楼和廖之远还在德安的五兼门修习寒清掌,段晓楼对高绝的“成亲秘闻”也只听段母提过一点,而廖之远却清楚得仿佛在现场亲眼见过一般,令高绝不能不起疑心。
“有时候,人并非走出了伤痛,不过是学会了带着伤痛继续生活。”廖之远丝毫不被高绝的质问影响,轻笑着转头看向高绝的寒眸,“听说高兄成亲之后,一改往日不近女色的性情,在府外的别院里连续纳了八房小妾,还让其中两个小妾为你生了一子一女,真是艳福无边。”
见高绝没什么反应,廖之远又继续说道:“虽然高老爷高老夫人如愿以偿,欢欢喜喜地抱上了可爱的孙子孙女,但是高兄的新婚妻子却醋意大发,竟跑去别院剜掉了那两个小妾的四只眼睛。不过想必那两个小妾也不是高兄的心爱之人,事发之后高兄连个公道都不去帮她们讨,就直接就将二人送去了城外的尼姑庵,只是在别院里安插了几个高手保护剩下的六个受惊多度的小妾。真是没想到,从书香门第凌家出来的女子竟会这般心狠手辣,有个这般性情的姐姐,还有哪个男人敢娶凌家的三小姐凌妙艺?”
高绝皱眉解释道:“她只是一时不忿,事后她也非常后悔,于是对那二人生下的一子一女嘘寒问暖,关怀有加,以表达她对那二人的歉疚。”
廖之远惊奇地看了高绝两眼,仿佛刚认识他一般,低叫道:“你疯啦,居然还让那个女人碰你的孩子,你如此精明谨慎的人怎么在自己的家事上这般糊涂!”看到高绝依然波澜不惊的面容,廖之远摇头叹气,“真不知道你这人是痴情还是无情!你对死去的旧情人念念不忘,对比着她的容貌寻来八个跟她眉眼相似的小妾,对她们百般恩宠,不少人知道了之后还常说你是个痴情人。可你对那两个为你诞育过子女的小妾说抛就抛,如今提起她们来也是‘那二人’‘那二人’的称呼,你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吗?”
高绝紧抿着唇不说话,石像一般冷硬的面容仿佛默认了廖之远对他的控诉。
廖之远又说:“你刚刚不是问我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事情的吗?这些都是我的部下救回的一个小丫鬟柳穗讲的,她是凌家三小姐凌妙艺的贴身侍婢。因为凌妙艺偷偷离家出走,还跟在咱们后头去了扬州,凌家的主母,也就是你的岳母大人,她闻信后大发雷霆,抓不到凌妙艺就拿凌妙艺的几个丫鬟出气。”说到这里,廖之远突然嗤笑了一声,“你的岳母大人和你的夫人的爱好很相似,你的夫人喜欢挖人的眼睛,而你的岳母最喜欢削人的鼻子。失去了鼻子的柳穗逃出凌家,打算去扬州找她家小姐,却在官道上遇到了几个强人,幸好最后被我的部下救了,否则她真是运气不佳,财色两空。”
高绝沉默了片刻,开口要求道:“既然你救了妙艺的丫鬟,那你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吧,把妙艺也一起送回凌家。几日前我在扬州遇见了她,就骗她说要带她去找段晓楼,如今她就在饮马镇外的驿站等段晓楼。”
廖之远闻言脸色急变,抬腿踹了高绝一脚,低骂道:“死人脸,别把你的包袱丢给我!我才不想招惹那个撒谎精!”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别忘了,之前我们达成的‘你去长白山救我妹妹并将她完璧归赵’的交易,我们已经谈妥报酬问题了,绝不附赠其他服务!我家那些好喝的酒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才怪),你已经赚大发了!”
高绝面无表情地说:“不行就算了,让妙艺自己在那里慢慢等吧,等银子花光了她自然记得回家的路。”
廖之远的猫眼倏地一转,淡淡地瞥着高绝的侧颜说:“高兄,你还记得咱们之前提到的关于何小姐的话题吗?就在两天之前,我的线报网上也弄到了点儿关于她的信息呢……”见到高绝的面部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廖之远心头一突,苦笑道,“呵呵,本来我还不敢确定,现在看起来你真的对她很上心,每次只要我一提她的名字,你的耳朵就不自觉地轻轻一动,脸上的线条也比刚刚柔和一些……”
高绝怒气冲冲地转过头瞪着廖之远,冷声呵斥道:“够了,你闭嘴!我已经听够你的胡说八道了,你快滚,我三天没睡觉了现在要睡觉。”
“哼,你如此东躲西藏的真不像个爷们,爱意是藏不住的,即使闭上了嘴巴,你的眼睛也会说出来。”廖之远犀利地指出,“每次只要提到了‘何小姐’三个字,你的眼睛就变得跟段少一模一样,比推理查案的时候还要黑还要亮,瞧吧!你的目光还有点发直,一副深陷在回忆里,回味无穷的表情……呵,再仔细看你的脸,双颊上还略有些红晕的痕迹,再加上你现在的姿势——”
廖之远用目光扫视一下高绝交叠在小腹上的那双手,讥笑道,“想不到冷口冷面的高将军,还有这样柔情的一面——呵呵,活似一个怀了春的大姑娘!”
高绝的回应是一掌向左劈出,并且货真价实地用上了七成内力,廖之远怪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火速逃命。高绝仍然不肯放过他,从四分五裂的卧榻上跃身到半空中,当空向廖之远踏去。
巨大的威压迎着廖之远笼罩而去,廖之远硬着头皮举掌相迎,高绝是他的师兄加前辈,功力远在自己之上,何况他此时动了真火,血气的沸腾让真气运转更加流畅,简直彷如魔王转世一般气势汹汹,霸道绝伦!廖之远一边后退,一边以掌接下高绝从上方踢下的劲风。
本来现在他投降认错,高绝或许也就罢手了,可廖之远天生就嘴巴欠抽,如此危急时刻,那张嘴依然歪着一边的唇角冷嘲道:“哈哈,你知道你现在这些举止的含义吗?这就是恼羞成怒,这就是欲盖弥彰,这就是欲求不满!好小子,就鼓足这个劲头,保持这个气势,一口气跑到长白山替我寻妹妹!”
一组幻影出现在廖之远的眼前,高绝在一瞬间踢下十七脚,攻破了对方的护体真气。廖之远又怪叫一声往院子里跑去,边跑边仰头大吼道:“庄里还有活人吗?快来救小爷性命,有刺客啊!”
高绝如附骨之疽缠在他后方紧紧跟随,冷厉道:“山猫,我让你一次就长记性,这次卸你一条膀子,下次你还敢胡说八道,我卸你两条膀子再毒哑了你!”
廖之远回身再次迎战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条带着倒刺的银鞭,借着回身之势把银鞭挥到空中,银鞭像灵蛇一般绕住了高绝的皂底靴,务要阻他一刻。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里,廖之远再次放声叫道:“高绝发飙啦,要杀人灭口啦!原来他也喜欢段少的心上人啊,那个叫何当归的小妞啊!杀人灭口!杀人灭口!”
高绝全不理会捆绕在脚上的银鞭,顺着鞭子扯拽的方向凌空几步踏去,最后一脚踏到了廖之远的右肩上,迫使对方举起鞭梢阻挡。
“蓬”“蓬”两声巨响中,院子中气浪翻滚,把满地的白沙统统搅到了半空之中,又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廖之远这一次结结实实地吃了个败仗,被踢得倒飞了出去,而且右肩当真被踢得脱了臼,无力的下垂着。廖之远疼得嗷嗷叫唤:“何小妞救命!何小妞救命!”
高绝脸色铁青,在漫天的沙雨中一步一步危险地接近着那个恼人声音的来源,抬掌瞄向廖之远的左肩……
又是“蓬”“蓬”两声气劲交接的巨响,一身亮绿官服的陆江北挡在高绝面前,惊奇地问:“这是怎么了?自家兄弟喝个酒聊个天,怎么会闹得如此沸反盈天的!刚刚我的手臂都麻了,山猫怎么可能接得住?”
廖之远一看救兵到了,本来有些蔫的神情再次灵活了起来,猫眼咕噜一转,笑道:“嘻,你们两个才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呢,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哎呦,疼死小爷了!”说着用左手捧着右肩肩头,晃晃悠悠地往院外走去,口中没好气地嘟囔着,“奶奶的,比段少还不经逗,难怪总是讨不到女人的欢心,定然是在何小妞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却跑到我这里来撒气……”
陆江北皱眉倾听,猜测着廖之远话中的意思,又转头研究高绝的表情,迟疑地问:“高绝,廖少说的可是真的?你对何小姐生情了?你喜欢她什么?”
高绝瞥了一眼好友手中的一份塘文,不答反问道:“扬州的人全都撤走了吗?圣上得知柏炀柏又跑了,有什么反应?”
“待会儿你自己慢慢看吧,先来回答我的问题,”陆江北上前两步把塘文塞进高绝的怀里,急迫地问,“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只因为廖少的几句醉话,就对自己人下了狠手,这可不像是你的一贯作为。莫非他说准了你的心事,莫非你也对何小姐起了别样的心思?”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鬼样子,都跑来管我的闲事?”高绝冷然道,“我既未曾把她掳走关起来,也没说过要跟段晓楼抢人,想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你可别告诉我,连在心里想一想都不行。”
陆江北焦急地说:“我不是怪你抢段少的女人,我是怕你喜欢错了人。前天我和廖少知道了一桩新闻,原来那个何小姐也是你的小姨子!你家里已经有一个凌妙春的异母妹妹凌妙祺,好好的一个女子魔怔了一般,成日里为你费尽心机的害人。高绝,我不想让你因为一时糊涂,又和凌妙春的表妹何当归扯上什么瓜葛,最后才发现心里想的还是凌妙春本人,不过又多找来一个替身!”
高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忍不住扯住陆江北的官服领子,盯住他的眼睛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她是妙春的表妹?我不信,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第062章 空有柔肠百结
更新时间:20130725
陆江北也回视高绝,肯定地告诉他:“我昨天回过一次京城应天,亲自去长夜阁找到了提供线报的线人,已经确认过这条消息是千真万确的。高绝,你还记不记得在道观的时候,咱们大伙听得打探消息的下属回报说,何当归的母亲罗川芎是扬州罗府的嫡女,父亲何阜却只是一个扬州落魄门户的子弟,今年才新上任做了个八品的京卫指挥使司知事,当时大伙儿都觉得此事颇为不可思议,还猜测了许多‘两人先私奔后成亲’‘男方先上船后买票’‘女方貌丑或者有什么隐疾’之类的可能性,把段少气得跳脚打人。”
高绝慢慢地松开陆江北的素锦衣领,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自己不愿意参与到这种无聊的话题中,就跃到屋顶上睡觉,可是仍不知不觉地把众人的讨论的话语收入耳中。
陆江北抚平领子上的皱褶,继续说:“原来大伙儿当时都没猜对,何当归的母亲罗川芎是三年前才下嫁何阜的,所以何阜只是跟何当归同姓氏的继父,根据线人回报,何当归的生父不是别人,而是京城何府的何敬先,也就是你的心爱之人凌妙春的亲舅舅。”
高绝沉默片刻,突然质疑道:“可是我听说,专供官药的何家跟其他两家素无往来,罗家三清堂、关家仁术堂的药方都是通用的,很多还刻印成书,流传到市井百姓手中。而何家药师堂的方子中却有不少自家研发的不传秘方,疗效绝佳,是另外两家都比不上的。五年前,三清堂和仁术堂对药师堂的一种药丸的配方很感兴趣,登门讨教却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何家跟其他两家更是水火不容了,何家怎会跟罗家结亲?”
陆江北转一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或许十年前两家私下好过一阵子,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公开,后来何家把罗川芎母女赶出去,这才跟罗家从亲家变成了仇家。又或许两家一直都有仇,长辈之间为了化解世仇才定下这样一门亲,后来发现仍然化解不了,就重新做回仇人了。反正这件十年前的旧事已经无据可查了,我们打探消息的线人混进何府打听过几次,根本没人知道这一段旧事,反而众口一词地说如今的何夫人就是何敬先的原配夫人,可见当年何府换新何夫人时,也连带着换了一批新下人以遮掩家丑。”
高绝听完,又皱眉道:“就算她是妙春的表妹又如何?你讲的这些能说明什么?”
陆江北叹口气,看着高绝黝黯的眸子,低声道:“高绝,我只是不想看你继续自苦,三年来不停地寻找与凌妙春相似的面孔,搂入怀中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人跟凌妙春完全不同。你我共事多年,我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你对世间的女子总是处在两个极端。从前凌妙春活着,你眼中的女人被划分为凌妙春和凌妙春之外的女人,对前者柔肠百结,对后者彻底无视。”
高绝陷入了沉思,想起自己年少时跟妙春的种种往事,不得不承认陆江北形容得非常贴切,那时候自己的世界中只有妙春一个女人,与妙春两情相悦的爱情变成那些年自己做一切事情的动力,眼里心里早已看不见其他的女人。
陆江北又悠悠道:“后来凌妙春死了,你眼中的女人,就被划分为不像凌妙春的女人和很像凌妙春的女人。你对前者依然形同陌路,冷血冷情,对后者先是一时意乱情迷地喜欢上,把那人带回家才发现之前是自己看错了,那人越看越不像凌妙春,最后又重新被划分为前者的行列了。”
高绝皱起浓眉,下意识地想要张口辩驳几句却又辩无可辩,因为陆江北还是没有说错。失去妙春后,很多次走在充满两人回忆的荻则街,他的目光总在情不自禁地搜寻她的身影。有的人有着她的背影,有的人有着她的头发,有的人有着她的眉眼,有的人有着她的鼻子和嘴巴,有的人有着她的声音,他却不能拼出一个完整的她,索性就把那些人统统带回别院,安排她们整日住在一处,好让自己慢慢地拼凑。
后来自己把庶子庶女抱回高府,妙祺当时不动声色,半个月后却尾随自己找到了那个隐秘的别院,第二日就去剜走了八个小妾中其中两人的眼睛,那么巧,那两双眼睛就是跟妙春最相似的眼睛。失去妙春眼睛的两个人变得很陌生,一丁点儿妙春的影子都寻不到,于是他立刻就让人把她们送走了,陆江北形容自己是个“冷血冷情”的人,倒也恰如其分。
陆江北犹豫一下,又开口说:“高绝,我从没见过凌妙春长什么样子,可是自从前日,我听说何当归是凌妙春的表妹,又听廖少分析说你对何当归的态度不同于其他女人,我就在猜想,会不会是她们姑表姊妹之间容貌相似,民间不是有句俗语说‘女子七八随姑姑’……”
“好了,此事我不想再谈,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再见那个女人。”高绝生硬地打断他,语气颇恶劣地问,“你们这么有闲情逸致打探别人的家事,一定是已查清楚伍樱阁阁主的身份了?你这么关心别人是随姑姑还是随奶奶,莫非有什么私心?”
陆江北一时语噎,半晌重新开口,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们的长夜阁是圣上密旨在民间安插的情报机构,既然伍樱阁敢处处针对我们,还能处处不落下风,那说明伍樱阁阁主的势力跟圣上放到民间的势力已经可以分庭抗礼了。很难想象哪一支民间武装的力量能跟朝廷对抗,所以目前我们还是从朝中的大员着手调查,而且武官的可能性犹在文官之上。”
“哼,废话连篇说了等于没说,你们根本就没查到一点实质性的线索,长夜阁的办事效率真让人失望,原来把时间都用在调查别人的姑姑跟表姐身上了。”高绝说完拂袖便走。
陆江北连忙扯住他的右臂问:“喂,你要去哪里?”
高绝反问:“你以为我要去哪里?我已经说过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去见那个女人,就算撞上了也转头就走,你还不满意么!”
陆江北拍拍他的肩头安抚道:“好了好了,这一篇就算揭过去了,何小姐跟段少成或不成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儿了,以后咱们大伙儿谁也不提她,好不好?”感觉高绝勃发的寒气消失了一部分,陆江北又软声解释说,“高绝,你这个月不是有十二天长假吗?我问你去哪里,是因为锦衣卫府最近常有突击行动,所以想让你在我这里报备一下你休假的地点,必要的时候也能联络你支援突击行动。”
高绝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你去问山猫吧,再去告诉他,现在已经涨价到十五坛了,少给一坛我就扭掉那个女人的头当凳子坐。”然后足下发力,踏着院墙跃走了,留下糊里糊涂不知就里的陆江北。
当夜三更,扬州城,鸿沛大道孝东大街明月巷。
汤嬷嬷风尘仆仆地敲开罗东府的角门,正打算去老太太的福寿园回报她在水商观的所见所闻,却见府中的灯笼清一色换成了白色宫灯,不由得心头一突,哑着嗓子问给她开门的小厮:“这是怎么回事!咱府上没出什么事吧?老太太一切大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