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淮的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沉璧,不得已收起弯刀,有些不耐烦道:“你们太子殿下的要求真多。”
话音刚落,沉璧看见面前出现赤色军靴,手中匕首还没来得及刺出,手腕就被人轻而易举地捏住,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异香。
下一刻,匕首瞬间脱了力,坠落在地上。
身子即将倒下时,尉迟淮上前接住了,他俯身抄起沉璧的膝弯,十分轻易地把人抱在怀里,迈开长腿朝着城外走去。
“你来善后吧,小丫头。”
城内风沙渐起,夹杂着雨雪再次落下。
看着人影走出城门,踏过城门外地上守城士兵的尸骨,带着血痕一步步离开。
融冰收回目光,擦干脸上的泪痕,上前捡起了地上沉璧的匕首。
站起身时,她最后看了一眼萧条破败的城内,才转身朝城外走去。
第40章 死局
“看见夫人了吗?”
宗桓冲进军帐, 扯开帘子还没看清人,就先朝着里面喊道。
余哲正负手站在屏风前,看着上面的地图, 殷实坐在下面, 手里正捧着茶杯吹气。
听见声音,二人一起看过来。
“宗大人,出什么事了?”
殷实说完,看着宗桓按着腰间大刀, 大步走上前:“找不见夫人了,你们可曾见过?”
二人对视一眼, 纷纷摇头。
余哲道:“我和殷大人自将军带人进城后,就不曾见过夫人了。”
宗桓咬紧牙关,狠狠跺了下脚:“这下坏了。”
殷实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军帐外面蓦然传来行礼的声音——
“见过大都督。”
军帐被人掀开, 余哲和殷实连忙低头行礼,宗桓也顾不上礼数,三两步走上前, 朝着来人道:“都督,出事了, 夫人不见了。”
季尧右手拿着马鞭, 左手松松搭在腰间, 手腕上的白布被鲜血浸透, 似乎是手腕上的伤口迸裂了。
他脸上还带着血痕, 听见这话脚步一顿, 皱起眉:“什么?”
“夫人本来在伤兵营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 伤兵营里的人说,看见夫人朝着城东去了,属下带人找了半天,也没瞧见人影。”
马鞭立即被扔在桌上,余哲和殷实也没来得及和季尧说句话,就看着人再次出了军帐。
一连三五日,季尧也未曾休息片刻,接连两场硬战下来,不仅是身上的大小伤口不少,他的脸色也有些发青,下巴上冒了胡茬,左手的伤口也一直在渗血。
可是此时,他也都顾不上了。
伤兵营里,士兵们看见一排身穿甲胄的将士走来,为首的人挺拔阔步,面容肃穆,众人纷纷行礼道:“见过大都督。”
季尧脚步没停,直奔着营中一角走去。
男孩身边围了不少士兵,此时一抬头,看见大都督带人朝自己走来,他想要起身行礼,却忘了自己已经没了一条腿。
这时,一只大手按住自己的肩膀,让他坐回去,男孩抬起头,怯生生喊了句:“大都督……”
季尧蹲在他面前,看了眼他的伤腿,眼眸深沉不见光。
“照顾你的人去哪儿了?”
男孩听完,指着营中一处,手指不自觉有些颤抖:“姐、姐姐去那边了,她说去取药,可是一直没回来。”
季尧看了眼他所指的方向,再次站起身,对身后的城中大夫道了句:“好生照顾着。”
大夫早已吓得面色惨白,连忙点着头,看着一行士兵们再次离开了伤兵营。
城中风沙渐起,雪花再次飘飘扬扬落下来。
季尧脚步很快,朝着男孩所指的方向走去,宗桓带人赶上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季尧站在一处街角,脚步停下没动。
宗桓跑过去,看见季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地上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上,满是血的左手按着街边的墙,指尖渐渐发白。
半晌,季尧才蹲下身子,手指触到地上黏腻冰冷的血时,指尖忽然不受控制地发抖,被他用力攥紧了。
“大都督,这、这是……”
宗桓心里有些慌乱,见季尧沉着眼眸,看向自己:“城东大门,有无人防守?”
宗桓一愣:“这、人应该都在城西了,城东怕是人手不多……”
“走边境,派人去追,马上。”
……
风雪渐浓,雪粒夹杂在风中,打在脸上时生硬的疼。
山路上寂静无声,几匹快马拉着一辆马车,快速奔驰在狭窄的路上,四周无所遮拦,枯死的树木随风摇摆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折断。
马夫坐在马上,用尽全力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时不时朝着后方望去,看是否有人追上来。
蓦然间,马儿传来一声嘶鸣,马夫连忙拉紧缰绳,霎时间,几枚羽箭插在其中一匹马身上,马车顿时失去控制,朝着一侧的山路倒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马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把大刀顿时落下,斩断了马车的横梁,受伤的马儿立即栽倒在地,连同马夫一起摔落。
马夫刚抬起头,就看见一柄大刀横在肩头,男子恶狠狠朝他骂道:“累死老子了,跑得真他娘的快!”
马车被几个骑兵稳稳扶住,一个士兵爬进马车里面,很快又探头喊道:“宗大人,夫人在里面!”
一听这话,宗桓也顾不上马夫,将刀收起来,三两步上了马车。
掀开轿帘,一道娇小的人影正靠在车壁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身上的衣裳满是血迹,犹如一朵朵娇艳夺目的血花。
宗桓心头大震,连忙走进去,准备把人抱出来。
刚伸出手,陡然间,沾满鲜血的衣袖下寒光一闪,瞬间朝着宗桓刺来。
宗桓急忙后退躲避,刚拔出腰间的大刀,一抬起头,对上了面前那双澄澈的眼睛,宗桓顿时呆在原地,浑身气血倒流,手中的刀都忘了抬起。
然而,衣袖下的匕首却没有收势,直奔着他的胸口而来。
四周安静如斯,刀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利刃隐没进深色的军服中。
一瞬间,宗桓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下意识伸出手,却不是为了拔出胸前的匕首,而是想去握住匕首上那只纤细的手。
外面寒风乍起,猛地卷起轿帘,光亮照进马车里,宗桓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熟悉的清秀面容上,那双澄澈的眼里正含着泪,嘴唇被咬紧得毫无血色,目光紧盯着面前被刺中胸口的人。
蓦然间,匕首被纤细的手猛地抽出,温热的血瞬间喷洒了那人满手满身。
高大的身影不受控地向后倒去,撞开了轿帘,几乎从马车上跌下去,身边的士兵们连忙扶住他,霎时间,耳边传来一声巨响,马车瞬间四分五裂。
一道清丽的人影从中飞出,利刃斩落拴马的横梁,身影落在其中一匹毫发无损的马儿上,缰绳被人攥紧,一声呵斥落下,转眼间,就消失在山间的小路上。
风雪交加。
与此同时,另一条边境的沙漠大道上,马上二人一路奔驰着,坐在后方的人儿不时回头望去,耳边红绳系着银饰叮当作响。
他怀中的人披着披风,头上戴着兜帽,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忽然间,耳边仿佛传来一道声音:
“醒醒,你醒一醒啊……”
“你可不能睡在这里啊,快醒醒!——”
蓦然间,沉璧睁开双眼,呼出一口凉气,白雾瞬间弥漫在眼前。
她的身影晃了下,却被坐在她身后的人揽住腰身,重新扶稳了。
“别乱动,会掉下去。”
熟悉的西域口音响在耳侧,沉璧低下头,看见自己腰上缠着一只手臂,赤色袖口上绣着奇异的花纹。
风雪猛烈,吹得脸上生疼,沉璧勉强在风中开口:“融冰呢?”
身后的人似乎笑了声:“这种时候,你还在关心旁人?”
声音落下,她看见远处山头上出现一道身影,那人穿着她的骑装,似乎胸前的衣襟又添了新的艳红血渍。
马儿行到近处,尉迟淮将马背上的人抱下来,对来人道:“走吧,北境的人就在后面。”
听见“北境”二字,沉璧脑海中清明了些,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扶住她的胳膊,声音却有些不明的沙哑。
“是,大人小心。”
融冰扶着沉璧往后走,沉璧的目光却落在山坡下的烟尘中。
不远处的烟尘之中,几道银色甲胄泛着微光,冲破万里喧嚣沙尘,犹如利刃出鞘朝山坡上袭来。
胸膛里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沉璧想要上前去,可身子却不受控制,使不上一点力气,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融冰稳稳地扶住她,见她不愿走,干脆站在原地,和她一起望着远处奔来的兵马。
“殿下,奴婢劝您,还是别看了。”
听见这话,沉璧似乎明白过来了,她看向融冰毫无血色的脸,见她眼角泛着红,目光却不敢和自己对视。
远处奔袭来的兵马逐渐停下,周围的山坡却安静得过分,沉璧的手蓦然颤抖起来。
她忽然拼尽力量,挣脱开融冰的手,朝前跑了两步,大声朝着山谷中嘶吼道——
“回去!不要往前了!!”
声音落在风里,伴随着风沙一起隐没在大漠之中,再没有半点踪影。
霎时间,山坡上无数羽箭如雨点般袭来,射向山坡下那支数十人的骑兵队伍。
羽箭的破空声此起彼伏,沉璧的眼睛变得血红,她看见骑兵朝山坡上奔来,但抵不过乱箭迅猛的攻势,漫天纷飞的风雪阻碍了视线,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从马上坠下,身影坠落在沙土中,马匹的嘶鸣惨叫声不断。
风雪犹如苏醒的猛兽般扑来,让沉璧的脚步几乎站不稳,融冰默默上前扶住她,透过空中飞舞的鹅毛大雪,沉璧仿佛看到一道身影,手中大刀挥舞不断,接连斩落无数羽箭,策马朝着山坡上奔来。
耳边传来轻笑声,眼风里瞬间闪过一抹寒光。
尉迟淮抽出腰间弯刀,脚尖轻轻一点,身影瞬间随着风雪一起,朝着山坡下那人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