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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4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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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9章 洗胡沙
    夜深处红烛高照,清风徐来。翌日星斗未退,京中鼓锣已起。壑园僻静,薛凌又住在深院里头,倒没觉得吵闹,只迷糊听得仿佛天外有动静。
    她仍合眼半寐,直至见了天光,方才起身。寥作梳洗出屋,东方金光大胜,瞧来是个好日子。
    有丫鬟迎上来伺候着早膳事,又道是“今日正阳,本该有节庆,只是逢天子大祭,百姓须闭户,故而就歇了事。白先生特意交代承禀薛姑娘一声,免生误会,还以为园中不周到。”
    薛凌求之不得,喜笑颜开答了是是是,待东西上齐,挥退丫鬟与旁座薛暝道是“她方才说的可太好了,咱们闲过白日,晚间去苏凔处,看完那蠢货,明日咱们快马上路,早走早安生。”
    话落才想起这回去得有俩狗跟着,左右觑得一眼,伸着舌头低声道:“忘了,那两狗呢。”
    薛暝抿嘴,轻声道是“支出去采买路上行囊了,衣物吃食,总要多备些,寻常用药,也要带着点,万一路上有个磕碰。”
    薛凌不等他话说完便连连称好,转头呼噜噜喝了大碗粥水,又听得薛暝轻声说“姚姑娘似乎抱恙,饭后可要去看一眼。”
    薛凌并未放于心上,夹菜不停,边吃边道:“她身娇体弱,病了正常,园里抓药把脉的一大堆,我去……”
    话到一半,手悬在空中停了停方收回来,再不似刚才活泼,笑了笑道:“我去看她做什么,你替我去瞧瞧,就说我当日想的不周到,还是京中安稳,叫她老实呆着。”
    薛暝“嗯”声应答,薛凌菜塞进嘴里,只觉瞬间无味,没好气的低低嘟囔了一句:“说我死了。”
    薛暝无奈瞥她一眼,轻声劝道:“何必如此说话。”话音才落,花圃猫叫声起。
    薛凌侧身,探头往叫声处看。人坐着瞧不见,挪了两三下椅子仍是如此,直叫她咕哝:“怎么了,别是又要死了。”
    薛暝忙道:“我去瞧来。”说着站起。
    薛凌几乎是同一瞬起了身道:“不必,我饱了。”,说着绕开几步,站在檐下,往声音出看去,正是那三花猫探头探脑,一副欲出又不敢出的样子。
    幸而瞧来站的甚是稳当,并不是将死之相。约莫是今日含焉生疾,底下没及时喂,这畜生便叫唤着出来了。
    薛暝行至身后一并看着,薛凌道:“桌上可有什么猫能吃的。”
    薛暝瞧了瞧,早间是一碗粳米细粥和三两样点心并几碟小菜,信手取了碟五味鸽脯来,只说这东西是鸽子精肉做的,猫应该喜欢吃。
    薛凌接了手,才要走,看过一眼又丢还于他道:“这玩意儿怎么给它吃,你去厨房寻点鲜肉来,跟他们说喂猫的,切细些,也敲个禽蛋。”
    薛暝温声称好,素难见得薛凌柔情,或者说,她本来就没什么柔情可言,若是细想,他是想不透她何以对只丑陋野猫上了心。然但得她上心,又何必多想。
    厨房一听即明,笑问今日怎不是姚姑娘来,薛暝随口应过,片刻便拿回来与薛凌。她接了手,学着含焉样子,蹑步行至花圃处,蹲身下地,轻呼猫儿老吃。
    那猫儿戒心尚存,然抵不过盘中美味,到底这几日也见过薛凌,喵喵两声上了前。
    薛凌仍没抽身,试探着将手盖在了猫头上。底下畜生只微微后缩,随后又大快朵颐。片刻盘中肉尽,干脆在地上打了个滚,露出淡黄色肚皮给薛凌。
    薛凌大喜,欢快揉得几下,薛暝跟着上了前,她抬头,笑的龇牙咧嘴,甚是明媚,连昨日去李敬思处的不愉快也退却很多。
    再念及苏凔曾说“他悟了”,薛凌更添自在,一边揉着猫子,一边道:“总算要去的破地已去了两处,万事开头难,可算是熬过了一大半儿,难完了。”
    话语已是寻常絮叨,薛暝站着微弯了腰,一并盯着地上“呼噜”猫,轻答了声“嗯”。貌若他也想不出别的话再来劝薛凌。不过原以为那个“苏”字的纸团是指苏远蘅处,没想到指的是苏凔。
    这人,不该是姓宋么。
    都好,由得姓什么,她说姓什么就姓什么,园中浓夏正好,淡妆浓抹皆宜,耳旁喧嚣有风,眼前安宁似梦。
    云影天光一色,京中风景两处,薛凌手中黄色渐浓,溶成京郊飞扬彩旗,飘的稀奇古怪。
    祭台上人群忽合忽散,失智一般从辰时疯癫蹦至现在。青面獠牙的魃具遮掩,宽大宣袍罩身,分不清男女。魏塱坐于高台,看的昏昏沉沉。
    行一场傩戏,便能请神驱鬼,安北定南?
    众臣子说能,他这个天子,已然说不得不能了。以前霍准在在,他说不得。霍准死了,昭淑太后在,他也说不得。
    好不容易俩都死了,他坐在这,看着个中荒唐,依然说不得,真是个怪事。
    四周高僧围坐,念念有词,祭师如穿花蝴蝶,在人群里来回游走,魏塱低声身旁站着的司天监主事:“还要多久”
    唐毓躬身道:“启禀陛下,至日中方歇,午时为尽。彼时阴阳交替,天地轮回。日斜复……”
    “报”一声急喊打断他长篇大论,唐毓顿声,略侧头见守值的御林卫拦着个卒子模样的人,心想此等场合,应无人能与自己争锋,回转来躬身再要叙话,魏塱摆了摆手,指着那卒子道:“你来……你来说。”俨然有些有气无力。
    御林卫撤下手中长枪,那卒子向着魏塱,步步登上高台,屈膝跪地,双手呈了文书。
    魏塱看封口附了箭簇,已知是兵戈之事加急成文,却不知是何处来的,连等自个儿回去都等不及。
    他自伸手接了,剥了箭簇打开,随即脸色铁青。四周众人窃窃相顾不敢言,片刻后魏塱一手将文牒合上,怒道:“回宫。”
    随侍太监急喊:“陛下回宫……”李敬思忙调转了刀头,吩咐底下人前往开道。
    唐毓尚没反应过来,忙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现祭祀之礼未完,陛下何故离去,若德行有失,上天降罪,臣等如何担待的起。”
    魏塱侧脸,看着三步之外即是李敬思腰悬佩刀。他捏手成拳,晃了两下脑袋方将心中杀意勉强压下去。
    再看四周文武盯着自个儿,笑道:“朕尝闻,《治期》有言,世谓古人君贤,则道德施行,施行则功成治安;人君不肖,则道德顿废,顿废则功败治乱。古今论者,莫谓不然。何则?见尧、舜贤圣致太平,桀、纣无道致乱得诛。如实论之,命期自然,非德化也。”
    他伸手指向祭台处,不屑道:"教之行废,国之安危,皆在命时,非人力也。夫世乱民逆,国之危殆,灾害系於上天,贤君之德,不能消却。
    古仁惠盛者,莫过尧、汤。尧遭洪水,汤遭大旱。水旱,灾害之甚者也,而二圣逢之,岂二圣政之所致哉?
    天地历数当然也。以尧、汤之水旱,准百王之灾害,非德所致,非德所致。"
    仿若台上癫狂,蔓延至天子身彻,文武四载,始见君王失态。魏塱以手指天,面色赤红,怒道:"非德所致,你们听见了吗?
    准百王之灾害,非德所致。
    非朕失德,非朕失德。
    你们在这里跳,继续跳,看看能跳出何方鬼神,何方鬼神敢来诛朕。
    你们大可在这里跳上三年五载,等沈元州大军攻破京都,咱们君臣一路……“他真失了气力,垂首颓然道:”咱们君臣一路,都作黄泉乱魂。"
    底下眼神交汇,各自无言,敲锣的一声脆响,李敬思听见魏塱近乎无声:“沈元州反了。”
    那只手带着一片明黄跌回地上,软软捏在薛凌手间,丫鬟来往间夸“这猫可真是乖巧,这才几日,园中人人摸得。”
    薛凌含笑未作声,薛暝瞧她实在喜爱摸样,温吞道:“不若我去寻只好的,以后也养一只。”
    薛凌许久未答,薛暝正恐她不喜,到底自己逾矩,这等失了身份的话,不该自己说来。
    忽听得薛凌嗤了一声,淡淡道:“养它作甚,麻烦的很。”说话间已起了身,脸上多了冷色。
    薛暝垂首称是,又听她道:“我只想看看所谓天数,你瞧这猫,被卡的上下不得。我要救它,它反要咬我。等我救得了它,它就这般模样,万物刍狗,多的是如此分不清好坏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往屋里走,薛暝听不出个中所以,沉默跟在身后。再听薛凌道:"我观世人,无外乎此猫。我动手时,难免要被人嫌。
    等我事成,他们就要躺到我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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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0章 洗胡沙
    她回头,像在给荒唐张狂添一个合情合理的注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时无英雄,我且来当个圣人。"
    话间淡漠沧桑,浑然看透世事,真得了道。说罢垂目往门里去,薛暝回头,看那只猫还仰面躺在原处,黄澄澄的一摊。
    也对,他想,凡夫俗子,草芥而已,真能如这猫儿一般,也是种运气。若是屋里姑娘作了圣人,未必不是世人运气。
    他心中柔软又起,记起要去给含焉传个话,这便转了身往旁处去。
    里头有丫鬟随时候着的,突见薛暝进来反吓了一跳。薛暝道是薛凌递话,让含焉好生休息,因这两日薛姑娘要去远处,怕沾染了病气无法启程,就不亲自来瞧。
    丫鬟自是依从,薛暝转身出门,他与薛凌俱是想到,也许含焉故意装病避免回平城,递话来叫她安心些。
    谁也没想想,未必就不是含焉真的受了江风,染恙在床,账目都没去看。
    总而世人只信自己猜想,多说也是无益。倒有了这句话,含焉确添安心,她固然与薛凌亲近,然说要跟着回平城,实在是有些为难。咳嗽之间又想得一遭,回去作什么呢?此处也很好啊。
    卷帘底下,薛凌仍捏了笔,才消得片刻,逸白眉目含笑进了院,得底下通报后站到薛凌面前,道:“西北那头的消息,沈元州,反了。”
    纸上浓墨一滩,还写着那篇《仪礼。丧服》,薛凌恍若早有预料,淡然道:“哦,如何就反了,怎么就反了。”
    逸白道:“如何就反了,这小人可说不上来,怎么就反了,小人倒是能答得一二,是和黄家一样,自立为王,拥兵驻城,号群雄,诛昏君,退胡人。”
    “他喊的倒多。”薛凌此时方抬头,捏着笔笔笑:“没旁的么,这点小事,倒要你亲自跑来。”
    逸白腰身愈弯,道:“若只是朝上消息,我就不来叨扰姑娘,只今日文武都在宫外行祭祀之事,底下说,消息传到的时候,天子失仪,小人想着,姑娘没准要多问一些,还是小人亲来更为妥当。”
    薛凌果停了笔,笑的分外得意,道:“是么,怎么个失仪法,倒难得他没被气死。”
    逸白绘声绘色说了一遭,逗的薛凌直乐,好一阵闲话后薛凌顺嘴提了一遭明日就要离京。
    以她想来,今夜去过苏凔处,明早赶着天明出门,此时与逸白作别,省了明日特意绕个弯子。
    不料逸白道:"小人正要提及这茬儿呢,姑娘此去,不知哪日回转。山遥水阔,书信难递,难免京中故人想念。
    姑娘看,是不是往也往霍家姑娘处,说些私话再走。"
    薛这方明白过来,笑道:“你说的是,我本也打算问你,只是,现这局势,确保来去无虞?再说了,你不是送了俩人来我身旁,有他们在,怎会书信难递。”
    “姑娘放心,上头越乱,下头越是无序,姑娘若去,小人自会安排妥当,就看姑娘,是晚间去呢,还是晨间去?”
    话已至此,显是推脱不得,薛凌道:“早晚有什么区别么。”
    “全凭姑娘愿意。”
    薛凌想过一阵,道:“那便明日晨间去吧,今晚我定了是要往苏凔处一趟。”
    逸白颔首称是,薛凌续道:"既然如此安排,我明日晚间离京,非是我急着走,实是西北那头,耽搁不得。
    另来,苏凔于我,你们是知道的,不管这京中出了何事,务必留他性命,等我回转。"
    逸白一一应下后退了去,薛凌又是接二连三叹了数声,并非没想着要去霍云婉处装装样子,然霍云婉丢了俩狗过来,还以为能躲个闲。
    她自与薛暝换了交代,又问行囊一干物事可有齐备,闻说都备好了,方复多了些开怀。
    午膳后歇过,日头刚有西斜,薛暝便说车马已备好,道是:“苏大人上元遇刺,一直在养伤,咱们与他来往是常事,若刻意去的晚了,反而惹人生疑。”
    薛凌似尚有困意在身,耷拉着眼皮没说话,薛暝又轻道:“他那不比李大人处要紧,想必天子也没插眼线盯着,不必太晚的。明儿一早你要往宫里去,回的太晚歇息不好。”
    薛凌清醒了些,有些不乐意,冷冷道:“是逸白喊你改的时辰,你到底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她就说无端端的薛暝突而自作主张,分明是逸白怕自个儿耽误了去霍云婉处。
    薛暝轻道:“确有其理,咱们明日赶早,晚间又要行路,何必今夜也睡不安生。”
    这话就是默认乃是逸白指使,薛凌横眉终未发作,且甩袖跟着出了院门。往苏凔处便多有简省,只得一个马夫和薛暝跟着,另备了两只山参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