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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444节
    薛凌直愣愣瞧了他一阵,片刻噗嗤笑开,又复顽劣摸样,摇头晃脑道是“也不如何,就是想他留。”
    苏远蘅才要问,忽闻她狠道:“我就想看看,那些成日劝着旁人身死成仁的匹夫,一朝临到自己头上,他是要生,还是要死。”
    苏远蘅隔着一张桌子,仍觉寒气,几番计较,才试探道:“你……要。他自尽?”
    他当然知道沉家人一死,沉元州便再不受皇权制约,基本不可能回京了。当然,不受制约的同时,也再不受皇权庇佑,远在天边一个带兵的,苏家能拿正眼看已是为着来日方长,岂有非要送银子的道理。
    正是如此,他才会第一时间找上薛凌,原只是希望薛凌破了这局即可,没料到薛凌上来就是要去沉家性命。
    也好,死活都不关紧,死了更好,彻底绝了沉元州回京的心思,只是既做了杀人的打算,何苦多生枝节留个沉元汌,引颈受戮的少,孤注一掷的多……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还不如一起骗上路喂水来的可靠。
    然薛凌这么做,多半另有道理,他踌躇着要问,薛凌已然张口道:"一屋子人不明不白死了,难保后事巧舌如黄之人瞒天过海,你我岂不白费功夫。
    沉元汌其人,该死在金銮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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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2章 洗胡沙
    苏远蘅瞧与薛凌,却失了对视的勇气,转瞬垂头拿了筷子掩饰,随口道是桌上菜温酒热,赶紧吃吧。
    能让沈元汌死在金銮殿上固然好,可如何个死法?他不知道,也问不出口。只薛凌既跟着要去,自个儿知与不知,差别不大。
    薛凌挑眉瞧与那只空杯,并未再续,也未多用菜,捡着近前几只碗碟夹了些往嘴里,没头没脑问:“都在原处罢。”
    苏远蘅仍没抬头,亦是没前没后的答:“都在原处。”
    薛凌起身笑道:“那就,莫问来日,你我且共今朝。”
    苏远蘅细致将筷子搁在桌上,抬身拱了拱手,甚是恭顺样笑:“还得薛少爷承让。”
    薛凌左手在右腕间一搭,含笑离去,刚过门槛处,薛暝随即冒了出来,约莫是已在此等候多时,根本就没随下人去用饭。
    薛凌问过一句,他答是已经用了,真假无所谓,薛凌再没多问,走在前头道:“跟我走就是,这破地儿我住过三五年岁,比壑园可熟多了。”
    薛暝应声,二人一路往原薛凌住处去,果真是依了苏远蘅那句“都在原处”,她原来的屋子陈设一应未改,又纤尘不染,好似昨日还在此歇过。
    里屋架子上,灰扑扑两套男子样式的粗服亦如既往常年搁着,是她在苏府时常用的下人装扮。
    午间既说明要与苏远蘅一同前往,二者心照不宣,薛凌唯有小厮这个身份可用,无怪乎方才苏远蘅要恭敬道一句承让,许是薛凌今日之势,人前称他一声少爷,再是佯装,他亦不敢心安理得。
    薛凌手放上去,免不得勾起些过往。然除却可笑,竟别无它想。瞧罢衣衫,又行至桌前,笔墨已干,字迹未褪,翻来复去,姓氏百家尔。
    “沈”字好翻的很,就在开头,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她拿起一张,仔细瞧了瞧,在薛暝面前一扬,笑道:“今日起的早,明日估摸着睡的晚,人困的很,我去眯两个时辰,你也找个地睡睡,醒了不必跟着我。”
    薛暝不答,却是明显不情愿。
    薛凌道:“苏远蘅贴身带的人太多,定会引起沈家疑心,哪有偷鸡摸狗闹那么大阵仗的。他能把我捎进去不错了,就算事儿不成,为着银子的缘故,沈家也不会立时把他给弄死,我安全的很。”
    薛暝为难道:“就怕万一。”
    “真有万一,我出不来的地方,加上你多半还是出不来,不如在外头接应我。”
    薛暝仍未罢休,道是“要钱的是沈元州,万一沈家人想不了那么长远呢,多个人,到底多一份力。”
    薛凌边笑边往床边走,混若浪荡道是:“鸡窝里还能长出鹰崽儿啦,我不信沈家那老不死不知道这一摊子烂事。”
    嗓门之大,薛暝忍不住往周遭瞥了两圈,想着这又不是壑园,薛凌未免过于放肆了些。
    等回过神来,薛凌身影已然被屏风挡住,约莫是往床榻间去了。他不好追去再劝,又忱劝也无从劝起,哭也好笑也好,荒唐又非这一时半会。
    轻叹了声气转身往外门,别处苏远蘅还在和一竿子人商量。苏银在侧,多有怀疑之言,终是不能违背苏远蘅的意思。
    到头来,万处似一处,皆是明月如霜挂中天。
    苏远蘅将几粒丸子吞下肚,“砰砰”两声门响,薛凌应声而起,快手拿了一旁衣物换上,随后极为娴熟将头发挽起,再往铜镜看,竟似真的回到了过去。
    镜中景物分毫未改,像极了无数个她在苏府里梦魇惊醒的夜晚,总分不清自个儿是谁,反反复复的想去辨认那张脸。
    这一年半载,莫不然只是一场大梦不觉?
    她骤然心惊,手搭在下颌处,左右摇晃了两下,才将那口提起的气缓缓呼出来。
    瘦了些,凌厉了些。
    虽那几年在苏府过的并不开怀,到底能称一句养尊处优,自离了苏家,爱恨奔波,免不得……免不得要凌厉些。
    凌厉些好,即便这一年多稍有快活,她绝不肯重来的。
    薛凌放下手,出门与薛暝相对,后者亦是换好了衣衫,小有愣神又飞快恢复如常,倒是苏远蘅见着时笑得极坦然,明晃晃瞧着薛凌,笑了好一阵。
    问过时辰,亥时初初,现赶往沈家,到达之时正该是午夜。往苏府偏门后,早有马车等候在此,车身车轮俱是黑色,连马匹也是黑的。薛凌与薛暝对视一眼,轻点了下头,随即率先上了马车。
    苏远蘅并未立即跟上,似乎格外郑重与苏银交代了几句什么,声音极小,隔着四五步远的薛暝一字也未听见,不由得他多了几分心焦。
    有心想喊薛凌,苏远蘅已然说完,笑笑与他道:“先生莫怪,府上私事而已,我与你家少爷,必然同生共死,绝无独活。”
    这几句倒是中气十足,薛暝正不知如何回应,薛凌撩帘自车窗探出半个脑袋,跋扈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要死你死,我要独活的。”
    说罢朝着薛暝脆声道:“一会到了外头,你离人群至少三尺五寸远,瞧清楚些,至多一个时辰,若我没出来,即刻扔个信,举壑园李敬思两处之力,将苏家鸡犬给我屠干净。黄泉路上,咱凑个热闹。”
    又笑意盈盈瞧着苏远蘅道:“好了,快上来吧,晚了赶不上趟儿。”
    苏远蘅未有喜怒,倒是苏银上前一步,恶道:“至多一个时辰,若我家主人没出来,我就即刻扔个信,全天下再无你薛凌容身之处。”
    薛凌轻蔑瞧罢一眼,欲说“你家主人棺材上钉子钉了七八颗,千百年也爬不出来了”,想来又觉无趣的很,刚才几句话实则为着哄薛暝,哪有功夫和这蠢狗争长短。嗤过一声便悠然丢了帘子,懒懒将身子靠在车窗上,细细碎碎的捏手腕。
    苏远蘅上车坐定,一时没见言语,不知走了多远,忽听得他道:“真像。”
    感叹不像感叹,寻常不像寻常。
    薛凌也是无聊,眼皮子一抬:“像谁?”
    “后事像前事,今时像故时。”
    不是说人……她摸不着头脑,手在腕间停住,眯缝着眼思量,这蠢狗莫不然还要开始……讲点交情?
    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她也是这般下人摸样深夜伺候苏大少爷行在路上。只是这会说来,未免有点……不切实际了吧。
    苏远蘅眉目淡漠,转脸向外,徒劳去看被一帘遮住的夜色,徐徐道:"去岁永乐公主落水之后,我……娘亲……仍与驸马府来往。你……鄙她是个蠢货。现我成了那个落水之人,你还不是,与我来往未休。
    应有新人,像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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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3章 洗胡沙
    薛凌愕然回神,牙齿堪堪轻咬了一下唇内,才将已然窜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顿了片刻才觉那句“我可没动苏姈如”似乎在自个儿心中预演了千百次,就为着哪时哪刻说的理直气壮。
    她确实没动苏姈如,只是真相不需要预演,心虚才会欲盖弥彰。
    苏远蘅仍没回脸,即使车帘厚重,连星辉都透不进半点,他仍看的出神,不知在看哪一方。
    薛凌喜滋滋道:“应有新人,像故人,说的真好,那还真是借你吉言。当年他们逼死我父亲,只希望沈元汌明日在金銮殿上,也是心甘情愿血溅三尺。”
    她笑意不减,复慢悠悠转着手腕,恍若方才真是听了几句好话,苏远蘅再未多言,纵然这个新人说的不是沈元汌,故人说的……也不是薛弋寒。
    可非要说是,也挑不出错来。
    车轮“吱吖”声里间或有些些轻微“砰砰”声,是苏远蘅指节偶尔在车窗上扣,一副闲散模样。反薛凌坐在凌晨失了自在,抓着手腕脑中尽是苏姈如和永乐公主那摊子烂事。
    当时是……是……是自个儿再三厌烦苏姈如是个蠢货,明知永乐公主是装的,必然会嫉恨苏府没想方设法搭救,居然还敢若无其事的凑上去。
    蠢货就是蠢货……蠢货死在永乐公主手里也是自找的。
    她抬眼,又飞快的垂下去,确认苏远蘅还面向窗外,又忍不住抬眼看罢一眼,疑心恶念大起……
    苏府必然是嫉恨自己没想方设法搭救,自己怎么也就凑上来了?
    薛凌终未有言行,直到了沈府近处,苏远蘅方从容转过脸来,看与薛凌笑道:“该是快到了。”
    薛凌再不似白日里恣意,冷道:“你帘子都未掀,既不辨天时,又不认地路,怎么就知道了快到了。”
    苏远蘅指了指车门廊子上挂着的一个小配子,笑道:“瞧,漏刻将尽,便是快到了。”
    薛凌顺眼去,果见那配子主体是个玉样漏刻,中空有沙,甚是精巧,挂在那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先前竟未注意到。
    想是苏家与沈府没少来往,所用时间脚程皆有定数,那苏远蘅知道便不足为奇。只她仍未全然放下心来,笑笑道:“那么,还请少爷多多照拂。”说话间,腰身躬的极弯。
    苏远蘅目光在她右手腕处一扫而过,笑道:“不敢当。”那手腕垂的笔直,正是往外滑剑的姿势。似乎是他方才刚转了个眼神,就见薛凌左手瞬间弹开,一点寒芒已到了袖口。
    瞧的愈清,反而愈觉像个乐子。
    她乐意继续装,他也没说破,直至沙漏滴尽,薛凌才一瞟眼,马车已经停了。苏远蘅知她心思,笑笑看与门口,果见车夫掀了帘子,压着嗓子道:“主家,到了。”
    苏远蘅撑着起了身,道:“我先下去罢。”说罢也不等薛凌回话,自猫着腰往外。
    薛凌正有此意,依行事规矩,本该是下人先去,然后伺候主家下。只她已然起了戒心,当然是苏远蘅在前的好,她紧跟背后,稍有不对,即可将人拿住。若苏远蘅在后,反倒麻烦,难保马车门有暗板,自己前脚下车,后脚苏远蘅门一关连人带马一并走了去。
    总而苏远蘅算个周到人,虽周到有周到的嫌疑,但世上无有万年船,唯多些谨慎。她急急起了身,几乎是贴着苏远蘅前后跳下马车,难为苏远蘅一身横肉没叽里咕噜滚起来。
    薛暝随即凑到面前,手按在腰间也是个起剑的架势。然蛇影弯弓皆未见,不过几声虫鸣倒甚是清脆。
    薛凌飞快环顾了一圈,四野空旷,好远处才有别家灯火。正对着的,是一面青砖碧瓦墙,约二十步远处有个门廊,月色底下能看见门楣雕花的大致轮廓,约莫是个平日里下人进出的如意门,难为苏远蘅能跑到这来,她还以为再不济也得走侧门去。
    再看马车周围除却车夫外,另有三四人,苏银与薛暝在内,另两人是生面孔。几人目光交汇,苏远蘅拍了拍袖口,道:“都各自去吧,我与薛落进去便是。”
    薛暝没料到苏远蘅用的是这称呼,目光一紧看与薛凌。她没察觉薛暝意图,只整了整袖口道:“无妨,你跟着那位,他去哪你去哪”。说话间朝着苏银努了下嘴,显然那个他说的是苏银。
    苏远蘅又交代道:“都赶紧散了吧,此地不宜久留。”话落与薛凌一点头,转身向门口处去。
    薛凌一甩手,随即跟上,二人到门口时她再回头看,那马车和人已是不见半点踪影,霎时飞天入地了一般。
    虽这群蠢狗跑的快了些,然苏远蘅单独和自己留在一处,也能让戒心勉强消得几分,她舒了口气间,苏远蘅已急扣两三声门。手指是贴着门板敲,力道却用的大,声音便沉闷厚重,既够清晰,又不会传太远。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薛凌了然,这门看来是专给特殊之人留着的。她忙换上一副谦卑模样,弯腰垂头畏畏缩缩站在苏远蘅身后,余光见苏远蘅抬手,递了个什么东西给里面人。
    那人并没接,还带了些关切低声道:“小人识得苏大人,怎这个点来,可是遇上了难事。”
    对话可知,苏远蘅确然并非第一次走这个道儿。沈家小厮称一句“大人”,也并未逾矩,苏远蘅虽未在册,却确有官身,挂着行运使的名头儿,鼎盛之时,沈府来往总要糊个表面客气。
    薛凌暗自琢磨,苏远蘅几乎是颤声道:“沈老爷子可歇了,我有大事要说与他。”
    那人不敢多怠慢,领着薛凌二人就进了门,过了几个廊子,安置在一处偏屋里,说是即刻就去请人来。
    苏远蘅叮嘱道:“也将小沈大人一道儿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