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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耐人寻味的任命(第一步)
    先来看看,桓冲接掌桓家,是不是就接过了桓温所有的大权呢?没有!在这交接之际,朝廷已经借此削弱了桓家的势力。来瞧瞧桓温死时和桓冲接任时官职的对比(虚衔不列):
    桓温: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司马、扬州牧、平北将军、徐兗二州刺史
    桓冲: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扬州刺史
    这个任命耐人寻味得很:
    “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录尚书事”,这些大权都是能够把持朝政的,一个也没给桓冲。只给了桓冲一个中军将军,当然这中军将军再加个扬州刺史,再加桓家的势力,桓冲照样儿有把持朝政的可能,不过比起桓温,可是差了一大截儿了。这个任命应该是谢安和王彪之商议决定的,这时他们俩是尚书省的长官嘛,瞧瞧这里面的手段:我削了你的权,但却让你啥也说不出。因为论起声望和战绩什么的,桓冲远不能跟桓温比,不加给他这些,也没什么不合理。桓冲就是有意见,也只能自个儿往肚子里咽。(我们的朝廷可比司马昱那时候硬气多啦。)
    另外,这个任命里有个十分重要的细节,这就是:桓温的徐兖二州刺史,没有给桓冲。朝廷通过这道诏令,把这两州从桓家手里收回了。这是朝廷从桓家收回的第一个方镇(那时惯例,徐兖两州因为地域近,一般只任一个刺史,算一个方镇),在这么大的权力交接中,徐兖两州不算桓家的重头儿戏,桓冲也顾不过来。
    但可千万别小看了它,因为这两州是保卫建康的门户,而从这回之后,谢安就以手里这两州为根本,同桓冲周旋,最终使他不得不交出了下游三州的大权。而不久,我们谢玄将军的北府兵就在这兖州建立起来了。这个几乎湮没在史书里的细节,其实对当时来说,可是多么重要啊。
    (这里,来描述一个当时的地图,就更清楚些了:先说长江,上游先是梁州和益州,然后沿江而下,是荆州;再沿江而下,到中游,北面是豫州,南面是江州;最后到下游,北面是徐兖二州,南面是包括建康和周围地区的扬州。这几大州,就是当时东晋最重要的几个方镇。)
    皇太后训政(第二步)
    再来看朝廷的局势,现在是桓冲、谢安、王坦之三人辅佐幼主,王彪之已经老迈,说话不及他们硬气了。但桓冲仍像桓温一样,不敢常住建康,老是过一段儿时间才从姑孰来朝一次。那么大多数的事儿,还是王谢作主,而主要是谢安在说话。在这时,谢安忽然做出了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向大臣们提议,要请崇德皇太后褚蒜子再一次临朝训政!
    上一篇里我们说到,皇太后褚蒜子,一共曾临朝四次,这第四次,就是这回。谢安的话音还没落呢,就遭到了王彪之激烈的反对,王彪之不了解谢安想抑制桓冲的心思啊,就在朝堂上引经据典地指责谢安这样做如何如何不合礼法。那时皇室的辈份乱得是一蹋胡涂,算起来,褚蒜子虽是六朝皇太后,但辈份却只是司马曜的从嫂,而且司马曜已经12岁了,王彪之就说,“这难道还用得着从嫂出来训政?”但是,谢安不理他。而且最让王彪之失落的是,朝里的大臣竟然都一致地支持谢安。这些人想啊,这有什么不好?就算说,皇太后一训政,大权就又向谢安倾斜了,那又怎么样?谢安不是那胡涂人,比你们都强吧?他来执政,我们正好过点儿清静日子。再说,我们不支持他,却要支持桓冲来把持朝政?
    结果,谢安的声望和为人,在这里又一次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大臣们纷纷跟着他一道上表,恭请皇太后再次出来主持大局。王彪之一看叹气,这真是挡不住啊。他也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人了,倒想,算了,琅邪王氏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一个家族不可能世世代代和皇室“共天下”吧,现在是人家的时代啦,就别挡人家的路了。
    皇太后训政的实质:
    其实褚蒜子的这次训政,一方面,是为国家大局考虑,而另一方面,也是皇室和陈郡谢氏达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事儿俩人肯定事先就商量好了,才由谢安来率群臣上表的。
    对于皇室的好处:想想啊,皇室被欺负成这样儿,它需要有人来保护啊,而对褚蒜子来说,这个保护者的人选,谢安比谁都合适。虽然说上回褚蒜子把谢安推向桓温的屠刀时,早不管什么远亲不远亲的,但这个时候,这个远亲可就有点儿作用了。另外,谢安的为人和胆识,让褚蒜子觉得可以依赖,她希望扶植谢家去对付桓家,但谢安又不会像桓温那样欺负皇上,这难道不是很好吗。当然这也是个赌注,等到谢氏做大以后,会不会欺负皇上,也是难说的事儿。但目前来看,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啊。
    对于谢氏的好处:谢安请皇太后训政,他主要是想抑制桓冲,来实现他稳固国家的长远目标。皇上小啊,万事不知,有事儿还得听桓冲这个辅政大臣的意思,桓冲非要怎么样,谢安也拿他没办法。可皇太后就用不着这样儿,桓冲的话,她可以根本不理。并且除了这个外,在同桓氏的对抗当中,谢家也会一步步地壮大起来,这对谢氏家族,也是十分有好处的。
    于是,这个同盟就这么确立,别看谢安一惯悠然自得,但这时下手可是极快的,他心里着急啊,苻坚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大举南侵,以东晋现在这局势,非亡国不可,桓温七月死,然后桓冲接任,八月,在谢安的倡议下,崇德太后褚蒜子就临朝训政了。而褚蒜子的训政,一下儿使谢安的举动不再受权力的限制,他真的能够按照他的思路来调整这个国家了……
    第二章 收回扬州!
    让你不能自安(第三步)
    这里,来对比一下儿:
    桓大司马整人的主要手段是什么?是威慑!再不成那就铲除。
    但我们谢太傅呢?同样是达到目的,他的手腕就阴柔了许多。他的一惯思路是:我的目的不是要整人,我就是要办成这件事儿。那怎么使你就范呢?我就让你怎么待着都难受,让你事事不顺,周围的一切都让你控制不了,最后你自己就待不住了,只好把这个位置乖乖地交出来。等这事儿一了,一切都结束,咱们是同僚还是同僚,是朋友还是朋友。所以,不可思议的是,在同桓冲的这一轮较量结束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竟是不错的,到后来还携起手来了。这对以后淝水之战的胜利,可是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噢。而且,桓冲在临死前,没给任何人留话,却唯独给谢安写了封信,向他诉说自己心里的难处。
    不过这都是后话,而现在,桓冲的处境可是十分艰难啊。
    本来桓冲也是听了桓温临终的劝告,再加上他自己也不像桓温那样拔扈,暂时并不准备有什么举动的。但是,这天下的事,有因就有果。桓温当时杀了那么多人,别人都瞧在眼里,记在心头,虽然桓温死了,但这些可还都得记在你们桓家的头上,所以桓温当年种下的因,盛世过后,这苦果却得由桓冲来承担。虽然桓家依然势力强大,别人不会太过份,但顶着篡逆家族的头衔儿,这个被猜疑的处境是怎么样也改不了了。
    皇太后褚蒜子一训政,就调整了不少在朝的官员,进一步地排挤亲桓势力,让高族一天比一天地更团结。桓冲心里这个不舒服,他知道这都是谢安的主意,也知道他这么干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下儿,他心里就更没底了,人家时时刻刻地在想对付你,还不知有什么手段在后面等着呢。可是,造反肯定是不行的,那不造反,他又能怎么办?
    而最让他头疼的是,现在高族的团结和得势,弄得他这个本来就是“遥领”的扬州刺史是越来越没法儿当。扬州是个啥地方,是京师重镇(方镇),而且会稽三吴那一带的万顷良田,几乎就是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这里还山清水秀,好几个郡都是司马家皇姓王的封国,高族的逍遥名士们也都喜欢这儿啊,纷纷跑来当太守、内史。这帮王公、大人们,原本就看不上桓家,现在倒好,看桓家势力不如以往了,朝里又是他们的人,于是就更加嚣张,根本不把他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
    桓冲心里生气,可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当年桓温是怎么治他们的,不听话,好,那就逮着你的毛病就上表,威胁司马昱就范,不少人都是这么被处置的,就连王彪之都没躲过去。但现在,这招儿不行啊……你威胁得了谢安吗?而且,虽然这事儿是不是谢安怂恿的不好说,但谢安无疑是在给他们撑腰的。桓冲除了叹气以外,毫无办法,这个本来就像鸡胁一样的扬州,是一天比一天地更加烫手……
    收回扬州!(第四步)
    桓冲终于自己待不下去,把扬州让出来这件事儿,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谢安以时望辅政,为众望所归,桓冲害怕受到更多的逼迫,于是自请辞去扬州刺史,离开朝廷,请求出任外职。
    不过,这里面可有个十分重要的事儿噢。桓冲为什么自会求外任呢?一方面,是被谢安逼的没法儿待下去,而另一方面,桓冲虽然比桓温“谦退”,可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人家也有自己的打算。
    这个事儿就得从一年前桓冲任命时,朝廷不动声色收回徐兖二州说起了。说来也奇怪,当时这徐兖二州就像中了魔咒似的,谁来当刺史,都是还没当多久,就会得个急病然后就丢了命。这里的第一任刺史是刁彝,当了三个月就死了。然后禇蒜子任命了王坦之,这样儿,她可以把谢安和王坦之分开,让谢安在朝里做事儿更加缚不住手脚;而且,让王坦之去领方镇,也正好借太原王氏来迁制一下儿桓家。这个想法本来挺好,结果不成想,王坦之到徐州一年多一点儿,也死在了任上。
    (王坦之的死的确是怪可惜,他去世时,才不过四十六岁。值得称赞的是,王坦之是继承了太原王氏一贯的好作风,一直都是个很忠直的人。临终前,他还硬撑着给皇上、谢安和桓冲都写了信,一一嘱托国事。关于自己家的事儿,却一句也没有提起。)
    王坦之这一死,徐兖两州又空置了,朝廷正想不好派谁去呢,桓冲却在这时忽然上表,请求外任。呵呵,这很清楚了,那个烫手的热山芋扬州,桓冲是彻底不想要了,谢安想要,那你就拿走吧。桓冲这是看上了徐兖二州啊。这样他离开朝廷,躲谢安远一点儿,图个心里踏实。用个“遥领”的扬州刺史来换徐兖二州,何乐不为呢?有的评论说桓冲这个“让扬之徐”是“义”举,的确,我们后人从国家大局来看,这的确是“义举”啊,不过,偶想当时人家桓冲不该是仅为了“义”,而把扬州让给谢安的。他也是被逼得正没退路,忽然看见了这个油头,就动了心。其实要说那种情势下的争夺,真是很难用“义”或“不义”来评价啊。
    反正无论怎样,现在扬州算是收回来了,这时是公元375年。在桓氏统领了12年后,这个下游最重要的、几乎是东晋立国之本的大方镇,终于回到了朝廷手中。褚蒜子一看,自然喜出望外,这样的事居然也能办成!于是立即下旨,诏令尚书仆射谢安,兼领扬州刺史。那么谢安“荆扬相衡,则天下平”的战略,终于在艰难中完成了第一步。而随着扬州刺史的任命,论起在朝中的权势与威望,也再没有人能够同他相提并论了。
    第三章 收回徐州!
    收回徐州!(第五步)
    实际上,就像上一篇中所说,桓冲的“让扬之徐”,是在跟朝廷进行一个交换,其结果是,交易双方都认为,不错,划得来,那么这交易就成功了。但是,谢安其实是并不想同桓冲做这个交易的,说白了,就是他不想给桓冲徐兖二州。只是,先能弄回这立国之本的扬州,的确是头等大事,所以他才同意了。他的目的,是要把桓冲请回中游豫州江州去,把下游留给朝廷,我们自己保卫自己,绝不能把朝廷的安危绑在桓冲的腰带上。
    而这件事儿,他又分成了好几步:
    第一:化强为弱
    在桓冲领这两州刺史时,谢安就动了一番脑筋。结果,他居然把历来算作一个方镇的两州给拆开了,徐州和兖州各任命了一个刺史!徐州刺史自然是桓冲,而兖州呢,却任命了桓冲的亲信朱序,就是在淝水之战中向东晋透露前秦内情,后来又大喊“秦军败了”的那位。虽然朱序是桓冲的亲信,但终归不是一个人啊。这样,谢安再收回这两州的时候,对付起来就会容易一些。
    第二:物色接班人
    要从桓冲手中要徐州,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合适的继任官员。谢安这个发愁,这个人又得可信任,又得有才能,又得有能平衡各大族关系的身份。不好找啊。正好,这时候司马曜选皇后,谢安就推举了太原王氏王蕴的女儿,桓冲也表示同意(也没准儿,是谢安主动提议选皇后,他正好扶一把太原王氏,以达到下游的势力平衡呢)。于是王皇后就入主后宫。而通过这件事儿,谢安也找到了一位既能担负这重任,而又让他放心的刺史,就是这位王蕴。王蕴也有着太原王氏祖传的忠正,慷慨,有品行,而且他现在是“后父”,自然是朝廷可以信赖的人啊。这下儿谢安心里有了数儿,很快就解决了徐州问题。
    第三:简单解决
    经过这些准备,这一回谢安的做法,看上去竟然十分简洁,几乎是干脆就免了桓冲的官儿。但有趣的是,他免掉人家这么大的官儿,桓冲居然没有任何不满,而且桓冲离开徐州后,双方就基本进入了相安状态,交往也不太密切了,但从后面来看,他们俩的关系却还很不错。那么倒说明,这件事儿是很和睦地解决的,肯定也是双方商量好了才做的。也说不定这里面有我们无法得知的利益交换呢,比如军备、粮饷什么的,那时候桓家正需要这个呀;或者两人畅谈一番,谢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桓冲本来为人谦退,这时也以大局为重,暂时放弃了家族利益,理解了谢安这么做的苦衷?嗨,不管谢安这个思想工作是怎么做的,或者是用了什么手段,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桓冲毫无怨言地交出了徐州,任由谢安处置,安心地去管他自己豫州江州的事儿去了。
    第四:督促上任
    然后,谢安回头再做王蕴的思想工作,人家王蕴是个讲人品的人,因为自己是皇后的父亲,所以老想去避嫌,说什么也不肯当这么大的官儿。谢安急得没办法,就说,您既然是居“后父”重位,不该这样妄自菲薄,还请先上任吧,这样才对得起陛下对您的看重啊。谢安都这么说了,王蕴也知道他心里着急,于是就答应了,不过还表示,他只是暂时当几天,等有了好人选,他就不干了。谢安想,别的先不管,您老上任就行啊。
    这最后两大步走得,真是好曲折啊。但是,功夫也真是没白费,东晋第一方镇扬州,建康最重要的门户徐州,都收回来了。桓冲回到了中游,这样本来力量最薄弱的豫州,有桓冲在,也强大了很多。
    谢安稍稍松了一口气。而现在,离他率领百官请皇太后出来训政,时间还不到两年。他要桓冲让出下游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朱序虽然还在兖州,但份量不重,早晚他要追随桓家到上游去的。他想,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就该请皇太后归政了,皇上已经大婚,也算成年,也应该亲临朝政啦。
    于是:
    公元376年正月,孝武帝加元服,告太庙,大赦天下,东晋改年号为太元。皇太后归政,司马曜正式临朝。
    百官各有加赏,桓冲由中军将军进位车骑将军,谢安则以尚书仆射、扬州刺史,兼领中书监,并录尚书事。
    中书监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这样,谢安就将尚书省与中书省的最高权力集于一身了,并被授与实际上就是总理朝政、什么事儿都可以管的“录尚书事”。那么从此之后,他就成为继桓温之后,东晋又一位名副其实的宰相。这一年,他正是56岁,从他出山到桓温那儿当司马,经过了16年。而东晋,也从此开始进入了——“谢安时代”。
    第六卷 第一轮的较量浴血淮南
    第一章 稳定的格局
    谢安在建康执政了。再来瞧这时候东晋的势力分野:上游桓豁为荆州刺史,以征西大将军统六州军事;中游桓冲,以车骑将军,统豫江两州军事。下游基本为谢安所掌握。看上去真是好多啦,当年桓家一夜之间就能灭掉建康的局势,已经不复存在。朝廷真是可以松一口气,皇上也用不着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了。
    而且,果然不出所料,桓冲离开徐州一年后,上游桓豁上表,请调兖州刺史朱序来镇守襄阳。他的打算,反正朱序是个小棋子,在人家那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天天日子不好过,倒不如回上游来干点儿有用的呢。谢安表示同意,于是桓家在下游的势力被彻底清除,兖州暂先空置了。
    这看上去的确是有了很好的转变,但是!这与我们谢太傅所计划的——“荆扬相衡,则天下平”的战略,还有不小的差距啊。后面的步骤他还没有实现呢。你有了地盘儿,有了势力,但是你还没有实力呀!没有实力,这势力可就是虚的,这个上下游“相衡”就成了瞎说。所以,他的下一步就是要尽快壮大下游的实力,真正实现这个“荆扬相衡”。而这时,司马曜下旨,拜谢安为司徒,其实这个“司徒”就是丞相。于是,官员们都开始亲切地称呼他为“谢相”。
    荆州易主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统领荆州的征西大将军桓豁忽然病故了。这一下儿,可引起了桓家内部的巨大震动。荆州是桓氏的老家啊,什么都没了,这个根本也不能丢。这时候的桓冲别无选择,必须请求回荆州去。而且桓家内部本来就有问题,一些人一直对他虎视眈眈,他必须得回去先把这个大局稳住。
    其实如果说,谢安要再进一步打击桓家,现在真是最好的时候,荆州刺史的任命权在他的手里啊,他使点儿手腕,就能很轻易地把桓家搞得一团糟,甚至让他们自相残杀。但是谢安坚定地支持了桓冲,很快地任命他为荆州刺史、并统领荆江梁益宁交广七州军事,领护南蛮校尉,并且任命他的儿子桓嗣来接替他做江州刺史,是给足了桓冲信任和支持,并且也借此让桓冲感觉到,他并不想再与桓家作对。
    谢安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国家需要这样儿。两年前桓豁在任的时候,苻坚已经攻陷了梁益两州,荆州的局势已经很严峻了。这个荆州刺史的重任,除了身经百战而又性情稳重的桓冲之外,谁也担不起。而如果桓家一乱,那这上游可就完了。
    如果说上一回在徐州问题上,他们俩曾经达成过共识的话,那么这一回,谢安就是在桓家最薄弱的时候,伸手扶了桓冲一把。桓冲对此是感念在心的。所以我们就能看到后来,桓谢这两个对抗了十几年的家族,竟开始渐渐地和睦了,最后居然发展为携手合作了。其实说起来,一方面,这与我们谢太傅看待事情的长远目光和做人气度分不开,而另一方面,也同桓冲将军能以国家为重的精神,有很大的关联啊。
    意味深长的远送
    桓冲就要到荆州去上任了,谢安恭请司马曜带领满朝官员为桓冲饯行,在西堂大设酒宴。并在席间,司马曜以体谅西藩军务劳苦为由,赏赐桓冲钱五十万。又另赏酒三百四十石,牛五十头等等,让桓冲回去犒劳他手下的文武官员。桓冲千恩万谢,辞别皇帝和百官,乘船到江陵上任。而这时,谢安赶来相送,竟随着桓冲的船,一路郑重远送,直到溧洲才返回。
    这一次“百里相送”,可是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啊。因为桓冲这一回西行,就是东晋上下相安格局的开始。他这一走,整个西部可就交给他了,就算谢安有天大的本事,他也管不了荆州的事。桓冲如果能以国家为重,那西边儿就能暂时放心,可桓冲要心里不满意,或者还想着什么对付朝廷,那东晋亡国仍然是为时不远。而且桓冲远离建康,朝廷想控制他,都是很难的。所以,谢安不放心啊。他希望桓冲能够明白他的心思,同时也能落实到行动上,这样儿这国家才能有保障呢。不过看来,桓冲是领了他的情的。所以后来,前秦大军压境时,东晋一直是上下游相互策应,互相支援,桓冲对于谢安从朝里下达的命令,也都很顺利地执行。其实,以后淝水之战的胜利,桓冲同样也是功不可没。
    后来桓冲向亲信人谈起自己的看法时,说过这样的话,国家的平安,是在将相两和,我的时望不及他(谢安),所以他是做宰相的,我就是要做上将来守卫国家疆土,这才是正确的呢……
    让一切都变得自然
    好了,我们的天下又重新划分了。不过可以省些心了,因为这个格局在后来的好长时间(谢安在世),都没再变过。现在是,桓冲领荆州,谢安领扬州,各自相安,彼此之间没有怨恨,也不再争斗了。这个“荆扬相衡”,终于实现。这就好像单位分苹果,同样的两个人,一人儿分了五个,质量上也差不多。那就没事儿。但一旦有人分了四个,有人分了六个,就不行了,那分四个的心里就不舒服。一个苹果都会如此,何况是天下呢?这其实是人性骨子里的东西啊。
    不管怎样吧,反正这个天下的大局这回是基本上搞定了,那我们就来说个轻松的人物吧。而这里,也正好该说到他了。这就是既文武双全,又极有才华,而且人品还极好的——东晋大音乐家桓伊。
    为什么说起桓伊来呢?还得绕回去。谢安不是把这个天下的大架子搭好了吗,那么,这房子要完整,添砖加瓦什么的肯定是少不了的。桓冲走之前,豫州江州都是他的地盘儿,他一走,谢安把江州给了他儿子桓嗣。那豫州呢?谢安就交给了这位桓伊。
    无论从家世门第,还是从个人素质上,在那时,桓伊都可以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噢。
    首先来看桓伊的出身,他虽然姓桓,但跟桓温他们家不是一支,顶多算远亲。而且桓伊无疑是风流潇洒的名士气质,跟桓家那些人,也不是一个路数儿。大家就常常干脆不把他当桓家人看。他从小就跟贵族名士们混得很熟,虽然比谢安小十岁左右,但谢安欣赏他的人品和才华,一直把他看成朋友。
    其次他虽然是名士,但却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打小就有一身好武艺。因为不跟桓温一支,他又不主动去亲近,所以官儿就当得很慢,一个淮南太守当了好多年。也就是因为武艺不错,还时不常地被当权大人们调来用一下儿。这样时间久了,他又积累了很多打仗的经验,后来还在淝水之战中担任了要职呢。
    这些也正是谢安任用他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他姓桓,比一般人离桓家更近些,另外,他又跟谢家有交情,再者,他还有指挥打仗的本事。正好,把他放在豫州。一来可以作为上下游桓谢势力的缓冲,这样双方就是圆滑过度,格局就显得自然多了;二来豫州也是防御北方的前线,桓伊呢,又还是个好将领,正好解决豫州防线薄弱的问题。真是没人比他更合适了。于是,桓伊将军也一下儿有了出头之日,终于从小郡守变成了豫州刺史。
    关于桓伊,有不少事儿很值得一说啊,下面我们就来瞧瞧他的故事:
    文武双全的大音乐家
    说起桓伊,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可算是东晋最著名的音乐家了。
    大家都知道著名的古曲《梅花三弄》吧,他就是这曲子的原创者。当时,他创作的是笛曲,后来被改为琴曲广泛流传。在那些著名的古曲里,《梅花三弄》可说是最阳春白雪的了,听后会让人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澄净了许多。
    当时桓伊吹奏笛曲,一直被人们喻为“江南第一”。东汉大音乐家蔡邕有一支“柯亭笛”,就一直保存在他的手里。那时的人们都以能听到一支桓伊的曲子为骄傲,连皇帝也不例外。有一回,孝武帝请他到宫里来演奏,他就奉命吹了一曲,结果弄得后宫的妃子宫人们都以为听到了仙乐,纷纷地跑出来膜拜。
    还有一回,著名的风流才子王徽之(王羲之的第五子)遇到了他,那时的桓伊刚刚富贵起来,王徽之还不认识他。手下人就对王徽之说,公子,这位就是桓子野啊(桓伊,小字子野)。王徽之一听,眼睛立刻就亮了,这就是那个著名的吹笛“江左第一”的桓伊吗?于是,他立刻让仆人去转告桓伊,希望能听他吹奏一支曲子。桓伊早听说过王徽之的大名,知道他是懂得欣赏的人,于是,他就坐在胡床上,很用心地吹了一曲。王徵之也听得十分着迷。而演奏完,两人对视一会儿,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又各自转身,分头上路了。仿佛这神交已经足够,语言倒显得很多余了……魏晋名士的风流豁达,这里真是可见一斑啊。
    另外,桓伊还是个十分真情的人(不知这是不是艺术家的特质)。他和谢安一起在路上散步,这时听到有人唱起送葬的挽歌,他忽然就替人家悲伤起来了,竟不由自主地陪着人家一起吟唱,还感叹说,唉,人已经去了,可怎么办呢?谢安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地被他感动了。于是谢安评价他说:桓子野可真是个一往情深的人哪……
    第二章 北府兵
    上一篇,谢安是终于把大局基本搞定,也使桓谢两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团结和睦。著名的国学大师余嘉锡先生,在这里评论说:“至于谢(太)傅处置桓氏,实具苦心”。这话的确评得很到位啊。不可否认,我们谢太傅做事的风格,是极为讲求自然的,这正是他骨子里道家思想的体现。他不会等到困难像山一样地摆在面前时,再去当那个“移山”的“愚公”,他会远远地先把那座山变成自然的缓坡儿,然后从容地走过去。于是在人们不知不觉当中,很多事儿就发生了,所以你就老看不到,他到底特别费力地干了些什么,可是那结果却又总是出人意料的好。如果不是很深入的去体会这些事儿,是很难理解余嘉锡先生所说的这个“苦心”啊。
    不过现在,谢安的目标还并没有真的实现,国家离真正的稳定,还有最重要的一步没有走,这就是下游必须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那么很快,在他的坚定推动下,东晋历史上最具战斗力的一支劲旅——北府兵,就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来了。
    违众举亲荐谢玄
    说起北府兵的统帅,大家都熟悉得很,是我们“芝兰玉树”一般的羯公子谢玄。在北府兵重建之前,他就一直在荆州桓豁那里当司马。他是一直干得安安稳稳,既不争斗,又不张扬,简直就跟当年的谢安一模一样。其实谢玄这一辈子都是以他叔叔为榜样的,绝对是个又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在桓冲回荆州的同时,谢玄也接到了朝廷的“调令”。原来的兖州刺史朱序不是调回上游镇守襄阳去了吗,兖州暂时空置了,那么这一回,谢玄就以征西司马,调任兖州刺史,代了朱序的职。谢玄是怎么当上这个兖州刺史的呢?其实这件事儿也是很出乎大家意料的。
    这时候,北方的压力越来越大,一回朝会上大臣们就商议,应该在国家里挑选有才干有智谋的将领,充实前线的力量(也没准儿,这次选将会就是谢安主动提议的呢)。大家就各自推举看上的人,这个时候,谢安就直截了当地推举了谢玄。大家一听,都惊得有点儿不知说什么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推举自己的亲戚!谢安做事儿一向不是这样啊?可再看谢安,却是无论你们再怎么猜疑迷惑,他也不为所动。
    这事儿有两个疑问:
    第一个,谢安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非推举自己的侄子呢?
    其实为朝廷建一支军队,谢安早就打算好了。但这支军队可是非同小可呀,他必须得交给一个既有才干,使唤起来还能顺手的人才行。瞧这几大家族,给桓家?那是笑话;给琅邪王氏?太原王氏?那也不行,因为这支军队给了谁,谁就过于强大了,就根本控制不了了。谢安是别无选择,他只能任用自己家的人,这样他才能够把握住整个国家的大局,不致再弄得大乱。于是他就在孩子们当中挑选了谢玄,这时的谢玄正是34岁。谢玄有才干,性格也让他放心,而且谢玄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司马,对军队里的事儿十分熟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另一个疑问,他为什么非要自己来提议,而不是请别人替他说话呢?
    这件事看起来真是不太正常,因为这种事早就有十分惯用的办法了。按常理,谢安就该授意一两个亲近些的官员,由他们来大肆称赞谢玄一番,最好是一唱一和,然后谢安再假装谦虚,假意征求百官的意见,最后一看没啥反对的,就半推半就地表示一下儿:啊,既然大家都这么信任他,那就让他出来接受接受考验吧……于是这事儿就办成了。
    这是古今官场最惯用的小伎俩了。但谢安偏就不这么做,宁愿被人们指责,也要自己来说。那为什么呢?这就是谢安性格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不结党援,不事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