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真是不甚客气,声色琅琅,全然当成自己府上那般自得,但他当着姨娘的面这样亲昵地唤她闺名,连她都不由得面红耳燥。
楚引歌慢慢挪移,正要坐在姨娘身侧,却未料被白川舟拉了过去:“你坐那挤着姨娘了,坐我边上。”
姨娘,叫得可真亲切,这是她的姨娘,又不是他的。
楚引歌心中轻嗤,抬眼就见姨娘颜笑深深地看着她,她忙坐下轻咳了两声。
她可是没忘昨日白川舟在车厢内说的种种,他虽是一口一个夫人,却早早存了纳妾的心,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往赵姨娘身边挪了挪,盛了碗清粥,声色温柔:“姨娘吃。”
尔后垂手放于膝上,一副乖巧状,刻意避开了那人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
却不想白川舟往她身侧轻移。
楚引歌欲再挪,手背上却忽然一沉,温热的触感瞬间散逸。
她的腰板倏尔挺直,后脊梁滚过一阵阵惊颤。
他在梨木圆桌下抓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窗外竹林簌簌,窗内的侍奴皆眼观鼻鼻观心,若是留心观察,便可看到桌下的一只手掌正紧握着一绵软柔荑。
楚引歌娥眉微蹙,瞪向白川舟,可那人的眸底是几不可察的笑意。
她欲挣脱,他却追之,在她的手心轻挠。
楚引歌忍不住嗳出了声,赵姨娘停箸望了过来,她杏眸弯了弯:“刚刚手上有细蚊,有些痒。”
姨娘倒没有起疑:“这后头就是竹林,蚊虫是挺多......”
楚引歌没听到后头的话,只看得姨娘的唇一翕一合,却完全听不清她的话,因白川舟的修指在缓缓地沿着她的手心,如藤蔓般攀着向上,直至十指紧扣才停歇。
她面上是可见的诧怔,还有几许慌乱。
又听到桌上轻扣了两声,楚引歌这才回神,是姨娘在说话:“棠棠?”
楚引歌这才发现自己盯着白川舟太久了,脸红地发烫,忙垂眸歉声道:“在姨娘面前失礼了,我是想问世子爷怎么来了?”
桌下是绞缠的十指,极牢极深,她愈想甩脱,他就愈紧紧桎梏。
桌上,白川舟却淡然浅笑地看着她,佯装无事发生,嗓音温煦清朗,反问道:“棠棠说我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终于牵上手了,撒花~
明天上夹子了,有点紧张,来发发红包吧,此章留评掉落20个红包~
注:深山藏古寺是参考了北宋翰林图画院的考题。
第27章 来敷药
她怎么能猜到他为何而来。
她是让他请期之日来, 谁能想到他才刚过鸡鸣就坐在这了,夜灯都还未燃尽,他这是去过了烟花柳巷就直奔楚府而来了罢。
楚引歌觑了白川舟一眼。
见他不似平常的散漫, 而是姿态端方, 后背笔直, 两袖宽风, 倒真像极了她与他嘱托的“恭而有礼,谦谦君子”,还那般含笑看她。
但他在桌下的手却极不老实, 拇指如蜻蜓点水般轻蹭着她的手背, 漫溢着撩拨,却又带着些许挑衅。
狭眸掠过一抹玩味之色,似在说, ”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来了。”
这人怎么能将两副面孔伪装地这般好?
楚引歌的心跳得极快,若被姨娘发现他们在案下牵手,也太不合礼数了。
她避而不谈他为何而来, 浅笑道:“爷既然来了, 就吃点罢。”
她的左手被牵制,但不妨碍右手执箸, 眉眼一弯看着他:“爷怎么不动筷?莫不是在嫌府内的膳食粗陋?”
她就不信她这般说, 他还能不将手松开。
果然姨娘看了过来:“可是不合世子口味?我让小厨房再重做一桌罢。”
其实这一桌珍馐也是在世子爷早间来的时候, 紧赶慢赶新鲜出锅的。她看着那玲珑水晶包、五福蓿糕、燕窝鸭條汤等精品略略皱眉, 小厨房的开支是由素心苑自个承担的, 这一顿棠棠得上工两个月才能赚回来。
她倒不是心疼钱财, 而是心疼棠棠。
如春正要撤菜, 却听世子爷说道:“佳肴甚好, 只不过棠棠还生我的气, 我尚不敢吃。”
语气中是可闻的委屈,还那样眼尾微勾,巴巴地看着楚引歌。
楚引歌语噎,不仅姨娘看着她,连周围的余光皆像细碎的尘从四面八方向她扑来。
他这口吻,倒像极了上准岳母家告状来了。
他怎么能这么无赖......
姨娘殷切问道:“两人吵嘴了?难怪昨日看棠棠回来满脸惙惙。”
“虽说你们也还尚未行天地之礼,但纳征已过,聘书和礼书皆已送至楚府,也算是名义上的夫妻了,这夫妻之间有磕磕绊绊也实属正常。”
又听世子爷笑说道:“姨娘说得极是,不过昨日是我不好。瞧棠棠这眼青的,应也是同我一样伤心,一夜未眠罢?”
楚引歌皮笑肉不笑,可真是要叩谢他了,真会击中要害,这天色尚未明,旁人本还未察觉,这下都望了过来。
她怀疑他就是故意这般说来引人注意。
果如所料,姨娘再次中计。
她见楚引歌眼睑下方青灰黯淡,眸底透着殷红血丝,心中惊诧,一人辗转难眠,一人清早登门,想不到两人的感情竟是这般好,看来这桩婚事还真算不得荒唐。
她心中欢喜又心疼,问道:“所为何事,至于气到现在?”
楚引歌张了张嘴未语,嗔看了白川舟一眼,且看他如何解释,若是姨娘知道这纨绔世子爷在她还未过门之前,就早已心存纳妾之心,恐不会这般好言相劝了。
她深掐了掐他的指背,但可惜她因画画之故,未留长甲,即便使上全力,也好似猫爪轻挠,反倒勾到人心里去了。
白川舟挑了挑眉,小夫人总是撩人不自知。
他轻笑了声,声色柔和:“无所大事,昨日送棠棠回来时,我犯困睡着了,棠棠好心,想拍我喉间小蚊,却被我抓疼了手,这才气坏了。”
屋内众人惊愕。
首先昨晚是世子爷送二姑娘回来的,感情甚笃,再次,二姑娘竟帮熟睡的世子爷拍蚊,温情蜜意,末后,马车内两手抓疼.....简直令人遐思联翩。
这哪是什么吵嘴,简直就是蜜里调油。
如春站在一侧,偷偷往桌下望去,瞧见那十指紧扣、交叠而缠的手,心中大喜,还冲赵姨娘点了点头,两人的感情果然如世子爷所言,唇不离腮。
楚引歌自是捕捉到了如春炙热的眼神,姨娘含蓄的笑意,倒真像坐实了她和世子爷情深似海。
她又去瞧那黑白颠倒的罪魁祸首,只见他又要轻启薄唇,不知又要说出何令人想入非非之词,忙笑道:“哪还气着,快吃罢,姨娘你也吃。”
那人摩挲着她的手背,莞尔:“棠棠真不气了?”
楚引歌从齿缝中吐出三字,强颜欢笑道:“不气了。”
白川舟勾了勾唇,这才恋恋松了手。
待早膳食毕,天色也还尚早,听姨娘说道:“这纳征之时,女方需得回礼,想必楚老爷和王夫人思子心切,定是将此步忘了。”
她唤道:“如春,将我妆奁里的玉璜取来。”
竹林晨间薄雾渐散,萋萋绿影,室内的奴从皆被清退。
楚引歌见姨娘掌心静躺着两块半圆形双鹤玉璜,上有玉钩,轻轻一扣,两玉璜又可变成一个圆玉佩。
她将玉璜一人一块放入白川舟和楚引歌手中,温声道:“此乃我母亲在吾出嫁前所赠,说是同心同佩,可惜我没遇到那个跟我同心之人。姨娘看你们情真意切,满心欢欣。”
又转向世子爷:“世子,棠棠日后就要交托于你了,姨娘斗胆问一句,你可保证此生与棠棠相敬如宾,绝不负她、欺她、辱她,以白头之约,至死不渝?”
她的言辞恳切,带着母亲对女儿的拳拳之枕,一片至诚。
可姨娘所求的人是一个日日朝歌夜弦的纨绔啊。
楚引歌敛眸,此人昨日还在马车上说她宽宏大度,问她抬妾意愿,这样的人怎可能同她白首不渝。
而且要这保证有何用,无论说什么,她和世子爷的婚事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楚引歌拉了拉赵姨娘的衣角,周旋道:“阿娘,莫要为难世子爷罢,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
却不想只听地颤了声。
她回头看,白川舟已撩袍跪在姨娘面前。
光从片片竹叶的罅隙中钻进,叶影斑驳落在他的风清月白的华袍上,皎如日星。
四下阒静。
她垂眸看他紧握玉璜,满脸虔诚,低冽的声色敲冰戛玉:“牧之定不负姨娘所托,与棠棠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护她、疼她、惜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振振之音,掷地有声。
楚引歌忽然感到胸口有一朵金莲沿着血脉在盛大涌开,她竟一时喘不上气,原来誓言的冲击力竟会这般强烈。
她仿若看到渲染而上的烟花,她就站在银树之下,任由这星星点点朝她砸来,她无法抵挡。
她知道白川舟定是为了哄骗姨娘开心才如此说,他惯会做人的,但确实是骗到姨娘了。
也骗到她了,一击即溃。
楚引歌眼帘微敛,收拢了自己凌乱的心。
赵姨娘已是乐得喜不自胜,忙虚扶让白川舟起身。
只听廊下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姨娘,棠棠是不是在你这儿?千万别让她嫁个那破烂世子!”
她应是刚回到府上直奔而来,跑得极快,后头有奔波追赶之声,“大小姐,您慢点!慢点!先去见过夫人再来罢。”
木门被轰然推开,楚引歌就见楚诗妍气喘吁吁地跃跑进来了。
她的目光只注意到了楚引歌,拍了拍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脯,口干舌燥,哑着嗓子道:“棠棠,快......快给我水。”
楚引歌忙递了杯盏过去:“跑这么急作甚?”
楚诗妍仰头饮尽,拿手背一抹:“你都不知我是从外祖母家骑马逃出来的,我昨晚偷听到外祖父母说,那侯府已是来下过聘了,这风流臭男人动作倒快,你......”
她听棠棠重咳了几声,本想问她是不是因此事上火,但余光一扫,这才注意到姨娘身边还有个挺身玉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