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牧杰原打算一走了之, 但转念一想,倒不如给小厮一个警告,也好间接让林淡收手,于是停住脚步说道:“此处越走越偏,分明已是内院, 又怎么可能是男宾小憩之所。你莫要胡乱给我带路。”
小厮强忍慌乱, 辩解道:“丁公子,小的怎敢糊弄您。若是冲撞了女, 小的也不用活了。”
是啊,若是冲撞了女, 这小厮的确会惹上大麻烦。然而上辈子,丁牧杰被蒋府宾逮个正着, 已是百口莫辩, 根本没来得及找小厮理论就被林家人绑走了。林淡得偿所愿、大喜过望,谢这小厮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攀扯对方?更何况此处是蒋府,他们自己出了这种丑事, 还想往蒋侯爷头上泼脏水, 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连林家都不敢过分招惹蒋府, 更何况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
上辈子, 这小厮竟就那样安然逃过去了, 日后还做了蒋府的大管家, 可如今, 丁牧杰却也不能拿他怎样。他大可以揪住这小厮, 把对方带到蒋世子跟前理论,戳破那些谎言,叫小厮付出代价,可然后呢?若是小厮嘴巴不紧,把林淡供出来该怎么办?要知道,林淡如今还等在临水阁里,被人堵住又是一桩大麻烦。
他虽然不喜林淡的纠缠,却也并不恨她。说到底,上辈子终究是他亏欠林淡更多一点。他不甘不愿地娶了林淡,却又与她形同陌路,不曾主动关心过她一星半点。后来林家遭逢大难,为防林淡做出傻事,他将她关在家里,一关就是五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像花朵一般凋零,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便无声无息地走了,而他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竟没来得及赶回来看她最后一眼。
同样的,他也辜负了林菀,叫她退婚后颜面无存,只能嫁给康王做妾,最后被康王的宠姬毒害而死。他默默守护了林菀半辈子,却只守来她一个牌位。他始终记得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林菀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道:“牧杰,若是,没有姐姐,若是,我能嫁给你,那该多好……”话未说完,她也先一步离他而去,叫他哭得肝肠寸断。
如今他好不容易回到梦里,回到一切未曾发生的时候,唯一想做的就是改变大家的结局,改写那些悲剧,而不是报复谁。
他深深看了小厮一眼,意有所指道:“此处太偏僻幽深,我总觉得不妥。反正今日是大晴天,身上的酒水很快便干了,衣服不换也罢。不管你因何把我带来此处,我都不想过问,你且走吧。当下人委实不易,你好自为之,莫要胡乱得罪谁。”
他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嗓音:“什么好自为之?可是这奴才怠慢了丁公子?”
二人回头一看,却见蒋世子站在花丛中,正笑嘻嘻地望过来。丁牧杰面色不改,几句话便带过此事,但那小厮却魂不守舍,面如金纸,仿佛吓得狠了。蒋世子也不深究,陪同丁牧杰回到前院,少顷又找了一个理由暂时告退。
他来到书房,看向被两名侍卫扣押的小厮,沉声问道:“说吧,方才发生了何事?好端端的,你把丁牧杰带去后院做甚?”
小厮起初还在狡辩,被侍卫掰断几根手指后便痛哭流涕地招供了:“回世子爷,是林家的大小姐收买了奴才,让奴才把丁公子带到临水阁去。她具体要干什么,奴才也不知道啊!”
“林家大小姐,林淡?”蒋世子沉吟片刻,目中精光连闪。
林淡是被一阵臊热唤醒的。她浑身无力,手脚发软,腹中更有一团火,烧得她十分难受。她想跳进冰水里冷静一番,又想痛痛快快地呻吟吼叫,竟已濒临失控的边缘。
“你快离开此处!”一道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这才发现自己正与一名男子并排躺在榻上,而且看他面红耳赤、目光涣散的模样,应该也中了迷药。
不好,被暗算了!林淡来不及思考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脑海中就先浮现这个念头。她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一根绳子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那男子倒是没被捆绑,但中药的程度显然很深,光是控制**就耗费了全部心神,又哪里能为她松绑。
若是林淡向他求助,保不齐他会在松绑的过程中扑过来,一逞兽欲。
林淡深吸口气,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虽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感,却已经下意识地调整呼吸,进入了修炼状态。这具身体是有武功的,资质堪称绝佳,却没练出内力。林淡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在遇见危险难以脱身的情况下,她的大脑竟然会自动提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好叫她尽快逃离。
她凭借着本能开始运转丹田,不过须臾,腹中便已凝聚一团热气,这热气催化了欲火,却也让她恢复一些力气。她没有时间修炼下去,更不敢继续,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修炼到一定程度,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当她闭眼入定的时候,男子在她耳边咬牙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语气中饱含质疑,显然已把林淡视为罪魁祸首。
林淡并不理会他,感觉体内充斥着足够庞大的力量,这才睁开双眼,微一挣扎。只听“砰”地一声闷响,捆绑她的绳索竟断成几截,悉悉索索掉在地上。她爬起来,先是被狂猛的欲火弄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然后才勉强稳住身形。
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显然被她的力大无穷惊住了。
为了保持清醒,林淡摘掉一根金簪,又掀开裙摆,露出穿着白色亵裤的双腿。
男子以为她已完全被药物控制,想要脱衣服,连忙呵斥:“我是庄王李宪,你行事之前最好想清楚,你能不能承担得起招惹皇族的后果。”
李宪中的是宫中迷药失魂散,起初会让人手脚发软、无力动弹,等欲火累积到极点时才会狂性大发。而他现在则处于手脚发软的境地,想离开此处都做不到,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林淡已经到了狂性大发的地步。
林淡却连个眼角余光也不给他,狠狠把金簪扎进自己大腿。然而,她仿佛已经习惯了承受痛苦,这点小伤竟只是让她皱了皱眉头,半点起不到清醒头脑的作用。万不得已,她只好连续刺了很多下,直刺得大腿鲜血淋漓才罢休。
为防别人看出异状,她撕掉一截窗帘,把流着血的伤口层层包裹,用力扎牢,然后放下裙摆遮掩。她每走一步,双腿便传来一阵剧痛,然而这剧痛非但没让她倒下,反而令她更清醒。
做这一切的时候,属于原主的记忆也陆续涌入脑海,却也没能帮助林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她只知道自己名叫林淡,是定国大将军林佶的孙女,扬威大将军林铁的嫡女,在蒋家举办的宴席上多喝了两杯酒,有些头晕,来此处小憩,再睁眼就中了迷药,还被五花大绑,与一个年轻男子并排放在一起。
得知男子身份后,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局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冲林家和庄王来的,于是沉声道:“放心,我比任何人都害怕招惹皇子,我是林淡,林家的嫡长女。”
李宪已经被她锥刺大腿的狠劲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向自己解释。她旁的话一句没有,只自报身份就已经足够让李宪明白,她陷害谁都不可能陷害到皇子头上。
林家满门忠烈,世世代代的男子皆为保卫边疆而死,心中只有君王和家国,没有私心。也因此,历代国君都对林家十分放心,且委以重任。为了保持清正的家风,林家只忠于君主,从来不与哪一位皇子过从甚密,更不会沾染夺嫡之事。
若是林淡果真与庄王有了首尾,哪怕被当场逮住,林家也不会让她嫁入王府,而是会为她套上缁衣送去庙里当尼姑。她设计陷害自己,真的讨不了半点好处。
思及此,李宪看她的目光已不像先前那样戒备。
林淡却完全没办法信任他,捡起地上的绳索,把他的手脚紧紧绑在床柱上,解释道:“为防你失控,我只能出此下策。你既是庄王,那你应该明白招惹我的下场。”
李宪原本还有些愤怒,闻听此言立刻安静下来。的确,与林淡一样,他也招惹不起林家。他在父皇面前素来不爱争抢,于是很得对方信任,眼看太子和康王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为防自己被波及,他已递交奏折,准备去边关打仗。为了积累军功和人脉,他还需要借助林佶和林铁的力量。
若是他今日碰了林淡,不但林佶和林铁会恨他入骨,父皇对他的观感也会跌落谷底。他这些年努力营造的与世无争的形象瞬间便会破灭,反倒留给父皇一个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的印象,日后不但无法从军,还会被拘在皇城看管起来,行事越发不便。届时无论是太子还是康王,都会把他当做头号敌人,竭力铲除,因为他的母妃曾是宠冠六宫的淑贵妃,哪怕死了十几年,依然能叫父皇念念不忘。